强劲对手隋猛的受伤住院,其结果导致高远在新兵入伍军事训练考核中,名列全团第一,受到团嘉奖一次。成绩算得上辉煌,每个营才有一人获此殊荣。其他获得营嘉奖、连嘉奖的,哪怕只是被口头表扬了几句的新兵都赶紧写信寄回家里,向父母、女朋友、三叔、四舅妈之类的亲人报喜。高远也想向谁报个喜,可他不知道该往哪报,只好做罢。
不怎么做梦的高远,突然做了个梦,竟然梦见了洪巧顺那苍老的父母。他觉得自己的父母就是这个样子,梦里欢快的呼喊着,双手高举着嘉奖令直扑到父母怀里,可父母的怀里并不温暖,还是彻骨拔心的冰冷。他突然在叫声中醒了,不过是整个身体贴上了湿潞潞的墙壁。
冰冷不只出现在高远的梦里,当于继成宣布新兵分配去向时,他除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感到冰凉,还第一次出现发自内心的愤怒,那愤怒尽管只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发到外边来,可全是憋足了劲,冲着偶象于排长的。于排长只是当场宣布了新兵去向,并没有找高远单独谈话,可高远却憋着一肚子话要跟于排长说。
新兵下连,除了个别有一些门路,受到特殊照顾的新兵,去了什么师里的汽训队、报训队、卫训队以外,余下的近四十人成建制的编成了步兵六连的三排,于继成继续任排长,三个新兵班长继续留任,另有三名新兵担任班副。另人意外的是,高远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当上班副,连只获得营嘉奖的卢海涛、连嘉奖的姚贵军和一个连表扬也没混上的孟来福都当上了班副,自己这个呼声最高的团嘉奖却什么也没当上。
“高远,你赶过大车,知道什么叫‘小毛驴拉车没长劲’还应该知道什么叫‘路遥知马力’,在咱们‘大功六连’当兵,别的好处没有,就是机会多,马上还要选派装甲驾驶员去基地学开装甲车,还要挑训练尖子去教导队学习,回来那就是响当当的班长了。你有一定的文化底子,还可以报考军校,就是不考军校,只要在咱们六连训练,军事素质占圈的话,那每年还有直接提干的名额。大路宽着呢,没当上班副那是排长对你的考验,他这个人我最了解,越是看重的,暂时越不重用,就看你有没有长劲……”七班长张广富真不愧“军中之母”很会做思想工作,也可以叫心理按摩,没等高远流露出什么怨气,主动找上门来,一顿半文半白半土半洋的掏心窝子话,把高远的愤怒按摩得无影无踪。
高远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对排长有意见,他仔细回忆着在山上和排长的那次“谈心”,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尽瞅着远处的山来着,跟观赏风景差不多,而且排长从来没有给自己任何承诺,这气生的实属不该。他觉得班长说的有道理,机会多的是,说不上哪块云彩有雨,没准自己也能像副连长马千里那样从军校毕业,成为一名有前途的“学生官”呢。想到这些,高远对于排长的愤怒暂时停息,仍然保持着崇拜和敬仰。他也觉得排长是在考验自己,那就耐心的接受考验,耐心的等待,等待重用,等待机会。
机遇总是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可有准备的人不一定得到机遇的垂青。刚刚下连的新兵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明白了这些深刻的道理,光去掏厕所、打扫卫生、做各种细小工作还远远不够,即使训练成绩很突出,平时练的再苦再累,也得不到那些让大家眼红、眼热、眼馋的学开车等机会。看到极个别新兵,就是那些所谓的“被机遇垂青者”,牛哄哄的边打背包,边说着安慰其他战友的话,话里不乏谦卑,心里边想啥,不说谁也都明白;给班长、排长上烟,然后像踏上专机那样,钻进团里那辆破旧的接站车,洒脱的挥手告别。没有被机遇撞上的新兵们,眼巴巴看着,心里酸酸的,充满了嫉妒,只恨自己爹妈没本事,更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选择好爹妈。
机会是创造出来的,等来的机会也许不是机会。很快排里就得到七个去装甲训练基地学开装甲车的机会,同时排里还要派五个人做为预提班长去师教导队集训。
这两样可都是班长张广富跟高远提到的好机会。开上装甲车纵横驰骋,尘土飞扬,那该是何等惬意;去教导队集训三个月,回来不出意外那就是一名班长,可以管理十余号人,也是相当**。高远觉得应该主动出击了,他想抓住这次机会。
“班长,我想在部队多学点技术,想去学开装甲车……”
“你想什么呢你?脑袋让驴蹄子踢了?开那东西有什么好?跟开拖拉机一个道道,而且一旦学了那个,你就得在部队撅着腚至少多干一年……”
这把高远可是有些蒙圈,几天前班长还告诉他没当上班副不要紧,还可以去学装甲车,这回突然把装甲车说的跟拖拉机一样,还用多干一年来吓唬自己,看来班长是早得到了消息,学装甲车的事肯定没戏。
“那教导队呢?听说回来一年左右就能当正班长,而且老兵们也说,想要考军校,必须得有教导队的结业证书,必须得有正班长命令。”
“哎?我说高远,你小子从哪道听途说这么多弯弯绕?你给我说说是谁告诉你的?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们‘大功六连’的训练水平,在全团、全师、全集团军那都是第一把交椅,教导队算个屁?咱们连一多半的班长没经过教导队,我也没经过教导队,纯六连土生土长的,素质比他们强了,不一样当班长?去了教导队那是把你耽误了,回来还得重新补训,军事训练肯定在连里打狼,你去那干什么?”
高远气的目瞪口呆,他不想再跟班长探讨了,这小班长肯定有什么难言之忍,再不就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才几天的功夫,居然把自己说的话全推翻了,简直就是瞪眼说胡话。
两年多的赶大车生涯让高远明白了一个道理,几匹马或者骡子什么的拉一辆大车,肯定有一个是核心,就像放羊时一大群羊中肯定有一个头羊,只要把这个核心头羊控制住了,才能控制一辆大车或者一群羊,让它们往哪跑就往哪跑,别的都是白费,这小班长张广富显然不是核心,说的不算,跟他废嘴皮子,那是瞎子卖布——胡扯。
高远这套在赶大车实践中得来的道道,跟眼前遇上的事并不怎么挨边,更像是一种管理上的手段,所谓打蛇打七寸,射人先射马之类的。理论工作者早总结出来了,抓住事物的要害和关键环节。
“看来只能去找于排长了,他说的算,他是关键。”高远怀着朴素的农村孩子心理,又具有很大胆的超前意识,抖胆去找于继成,他要抓住问题的要害,抓住这次机会。
“高远,一个合格士兵的标准是什么?”未等高远说话,于继成抢先开问,还是老生常谈,继续追问那句在山上、在厕所问过两次的问题,前两次未要求答案,这回可是较真,再次把高远弄得云山雾罩。
“报告排长,合格士兵首先是忠诚,其次是服从……”高远也不想等排长什么暗示了,他竹筒倒豆子,一鼓脑把自己理解的合格士兵标准全说了出来,而且和入伍手册上说的有所区别,应该是一种带有理解性的深刻认识。
“嗯,忠诚,什么叫忠诚?不要空喊对党忠诚,对集体忠诚之类的口号,忠诚需要落实到具体的人,那才是可操作的忠诚,否则你连忠诚于谁都不知道?凭什么乱喊忠诚?”
于排长的话不多,可每次说话总是让高远迷迷糊糊,说的很直白,一点就透,一听就懂,好像不是从排长高深莫测的嘴里说出来的,可听了又是那么的难以捉摸。
“再说服从。服从纪律,服从集体安排,这些都有些虚,还是没有可操作性,必须要服从具体的人,告诉你一句话,也是部队多年的规矩‘战士就听班长的’……”
于继成居然打开了话匣子,像个突然学会了说话的哑巴,恨不得把这辈子憋在肚里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
不用说高远这种略见过些世面的人,就是啥也不懂的人也能听懂。“战士就听班长的”多么精炼的总结,光说树立服从意识,服从谁啊?当然是一级服从一级。还有于排长所说的“落实到具体人”,说白了就是一对一的忠诚,服从一个具体的人,这个人就应该是直级上级——班长。
高远脑海里立刻闪出那个口若悬河的张广富班长形象,他可真跟变色龙一样,大萝卜脸不红不白,今天说好明天就说坏。难道以后就服从这个变色龙的?
脑海中过了一阵电影,一番推理后,高远得出结论,战士就听班长的,班长就听排长的。如此,抽象的服从,才有可操作性。由此,班长的变色龙行为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什么事也得服从排长,因服从排长才变色。
妈的,经验主义害死人。高远又想起老兵们总结出的另一条经验,“让领导知道你的事越多越好”,其实并不都是好。眼下这滔滔不绝的于排长,显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没等把想法说出来,人家早已先发制人,还一反常规,像憋了三天没去厕所,突然找到了喷发的最佳时机,一顿披头盖脸点射似的倾泄,让高远招架不及。说批评不是批评,说不是批评,比批评还让人难以接受,如开闸的洪水,势如破竹。高远这边倾刻间大汗淋漓,像被抽了大筋,鼻涕一般四肢瘫软,跟欠人家钱没还似的直觉得对不住人,对不住排长。哦,原来自己的想法竟是这么自私。
“排长:我错了,我决心煞下心来好好干,忠诚、服从,再不提任何想法。”
事后连高远自己都觉得纳闷,也没提啥想法啊?怎么弄得跟认罪伏法似的?分明一句话未说嘛。
戴上了领花、帽徽和军衔,尽管只是个小列兵,可比光秃秃的一杠没有强。新兵们再次焕发出巨大的热情,纷纷拍照留念。三班的卢海涛据说在家搞过摄影,会摆姿势,结果新兵们的相片,几乎全部复制卢海涛,两腿跨立,手握钢枪,目视远方,差不多同一造型,只等相片洗出来,再夹在信里给家寄去。
高远没有摆那些造型,更没有目视远方,他看着脚下这块土地就够了,只有这片土地最扎实。还是先扎扎实实的干上两年再说吧,看的再远也没啥大用,这又不是下棋,没准还会惹得排长大人满嘴喷唾沫星子。别看那些什么学开汽车的,学装甲驾驶的,去教导队的,一个个**哄哄,一溜烟跟胜利大逃亡似的离开山沟,说不定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个山沟,说不定哪块云彩有雨。
新兵们的酸葡萄心理很快就被验证不酸,排里确定的学装甲车驾驶的七个哥们,说是要求文化程度高,开那铁家伙个子也不能高,否则容易撞了脑袋。可谁都看得出来,那几位爷都是越野拖在最后,单双杠上的“吊死鬼”,再不就是喂多少子弹也不着靶,统统奉献给地球的“零弹”先生,文化程度也没看出哪块高来,顶大天是个初中,并没有体现什么智力和技术优势,最雷人的一哥们,居然将2m2念成“大二摸小二”。看来这装甲驾驶员选派,并不是择优,更像淘汰。
去教导队的略好一些,也仅仅是比开装甲车的略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非这几个小子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练成绝世武功,否则六连即便没人了,也轮不上他们当班长。
留在排里的新兵们不再是嫉妒,更像看笑话,一个个兴高采烈,跟过年似的,差点没放鞭炮欢送几个被“发配”的弟兄上路。全排恐怕只有高远一个人,没说什么安慰式的冷嘲热讽。主要原因在于,一是他岁数大,应该稳重成熟,提高档次,摆正姿态。另外一点就是他产生了疑问。还是从赶大车的经历中得到启发,再好的骡马套在车上,如果赶车人技术含量太低,很难驾驭一辆大车,肯定会赶乱套,不翻车那是点子好幸运。而对装甲步兵来说要求就更高了,驾驶员技术不熟练,水平不行,那乘车弟兄的单兵战斗技能再高也是白费,弄不好都得被翻沟里去。
高远朴素的疑问之后,又朴素的延伸到于排长身上。难道这些简单的道理,连精明的排长都不懂?反正赶大车的人都懂。如果自己能当上排长,肯定会选自己这样“高学历”的,身体协调性好,有一定驾车经验的人,去学开装甲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