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长点射般的猛烈倾泄,高远感觉到极度的轻松和畅快,同时他的身体因为热量的大量消耗,而导致一阵阵不由自主的激凌和哆嗦。
高远抖动了几下,没等系上裤带就出了厕所。他没急着返回指导员宿舍,而是扬起长脸眺望着四周的群山。心跳骤然加速,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
“天啊,盘龙卧虎,两座山都被什么压制住了,肯定不是那条河,河水在它们的脚下,只是让他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那会是什么?难道还有比山脉更有气势的东西?”
当高远回到指导员屋内的时候,于排长已经离开,桌上的照片也不知去向,指导员父亲般的微笑似乎还停留在刚才那个位置,而另一半最能引起高远遐想的,极有可能是雪白的衣裳,灿烂的鲜花一样的笑脸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高远的好奇心好一阵空旷。
“洪巧顺的死对我们六连、对我们团、我们师乃至集团军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据说军长已经到了寝食不安的地步,咱们集团军今年的死亡指标马上就要超额,这才是第一季度,年度工作还未展开就连续死人,上级多次强调,从现在开始必须避免重大恶**故,再不能死一个人。所以我们要充分理解上级意图,体谅上级难处……”
声音很大,高远从开着的门听到隔壁关着门的连长屋里,传来演讲一般的高谈阔论。那动静很尖利很陌生,强迫式的压入高远的耳膜。肯定不是指导员和于排长,也不该是连长。
对于连长,六连的新兵是只见其人,未闻其声。他们谁都不傻,来到连队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打听谁是连长。在他们的印象中,还没有多少关于指导员的,具体到指导员是干什么的,谁也说不清楚。但都知道连长是干啥的,在家就知道那是一个很**的官,到了连队就更知道了,连长就是这院里的“土皇上”。
六连的新兵们对连长的印象极其深刻,还是跟射击有关。一次新兵排准备吃午饭的时候,看到老兵们整队从靶场带回。细心的新兵从老兵唱的歌声和喊的“一二三四”呼号中差不多就听出了问题,动静虽大但略显沉闷,而且队列里缺了十几个人,大家马上意识到那十来个老兵肯定正从靶场往回“匍匐前进”呢,很显然射击没有打好。当然,这种没有打好只是跟自己连队比而已,顶多是少了几个优秀,多了几个及格罢了,其他连队照样望尘莫及。
一个身材高大,脸黑得比锅底强不哪去的上尉军官,铁塔似的站在老兵队列前方五米处。新兵们连想都不用想,此人定是连长无疑。
“连长同志,部队带回,请指示,排长李向荣。”
连长连瞅都不瞅一眼值班排长的报告,也不回礼,就让那跟于排长一边官大的李排长的右手放在帽沿处,始终保持敬礼姿势,就是拿不下来。要说这事也真是不给面子,大小也是个排长啊,当着大部分老兵和新同志的面,就让人家傻了吧叽的在那敬了约半小时左右的礼,搁一般人身上估计肯定受不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高远在心里琢磨着,“如果换成于排长,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也这么敬下去?会不会一甩闪亮的皮鞋,骂一句‘老子不侍候了’转身便走?”反正在新兵们心目中,于排长比连长谱大多了,可看今天这个架势,连长比于排长难侍候多了。
李排长就保持敬礼的标准动作,在连队列前三米,距离连长五米的位置,柱子式的一动不动的站着,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盯着面前的“黑铁塔”。新兵们都站在老兵队列后面,看不到李排长的眼睛,估计应该是在喷火吧?
很快就有了答案,随着台阶下面出现那十几个匍匐回来的“射击臭手”,所有人的眼睛都奔着那个方向,身体也转向台阶一侧,给后面的新兵留出了观察的空间。看的很清楚,十几个人都爬的浑身是泥,雪水、泥水和身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脸上更像是进行了野战伪装,个个都是花脸,看似狼狈,仔细看才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很倔强的光芒。他们好像没有觉得这种待遇有何不妥,没有觉得这是变相体罚,没有产生任何对连长的抵触,反而觉得射击成绩拖了全连的后腿,那才是最可耻的事情。
全连唯有李排长没有往台阶下面看,他还盯着连长,眼睛里没有喷火,甚至连半点委屈都没有,居然是一脸的虔诚,和那十几个趴在地上的战士一样,闪烁着倔强的光芒。他是优秀射手,没什么可自责的,况且一个干部受到如此的不屑和侮辱式的不予理睬,居然无动于衷,让新兵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刚才没有严格执行条令规定吧,不该在连长未还礼的情况下,提前让报告词从嘴里点射式的蹦出。
就在大家的眼球跟水银似的流淌到台阶方向,盯着那十几个大虫子蠕动似的老兵之时,连长有动作了,这个动作可就不止是吸引了。
“啪、啪”两声清脆的声音犹自天籁,两支熊掌样的大手挥上了铁塔般的黑脸,全连的人都清晰的看见,是连长用自己的手左右开弓,狠狠的给自己抽两个大嘴巴。这功夫着实让人震惊,自己打自己没什么,可打出那么大的动静,打出那么震撼的效果却让人始料未及。高远眼看着那双大手不亚于自己赶大车手的粗糙,结结实实的贴上连长的两腮,迅即黑脸变成了红脸。
连长什么也没说,连句“解散”的口令都没有,直接奔荣誉室去了,微肿起来的黑红相间的腮帮子一左一右的颤动着,让那些站着的和趴在地上的人一脸羞愧,仿佛每个人的脸上都挨了两个大嘴巴。
在高远的印象中,除了那两声“啪啪”外,再没有听到连长弄出过任何动静。他直觉得那魁梧的身躯、宽厚的胸膛中发出的定是极有磁性的翁声,肯定不会和那公鸭嗓一样,发出跟猫叫秧子差不多的动静。
即然门是开着的,隔壁屋里的人争吵已进入白热化,那就听个仔细吧,一会儿没准还能听到连长的动静呢,高远对这声音早就充满了期待,就像盼望见到指导员桌上的“鲜花”一样。
“体谅上级难处?我们也不想死人啊?理解上级意图?现在上级有意图吗?……”
高远听明白了,连续问话的是指导员。
“我说老沈,你怎么那么死性子?现实摆在那,就是个定性的问题,如果算重大恶**故,六连常年保持的‘全面建设先进连’就得泡汤,团里的‘连续五年无事故单位’也得泡汤,你们六连这个集团军树的‘标杆’就得躺下,你和老吕个人也脱不了干系。全连实弹射击,一个主官都不去组织,让一个副连长在那摆弄,我看你们至少得挨记过以上的行政处分,马千里是主要责任人,估计降职是一定的,弄不好年底就得被处理转业……”
最不喜欢听,可非往高远耳朵里灌的“公鸭嗓”再次开灌。还是听不到连长的声音,可能没在自己屋里吧?
“股长,定性是上级给定,我们没去组织实弹射击已经犯了错,处分我们背着,我们认账。“标杆”倒下,我们可以通过努力工作尽量挽回损失,争取早日打‘翻身仗’。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老沈,你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得让我把话都挑明了?……”
“我看还是挑明了好,我和老吕没那么多弯弯肠子,马千里已被停职反省,继成当时也没在现场,当时的情况也不复杂,就是遮蔽物的问题,靶壕深度不够,我们能做出解释的就这两点,而且根本站不住脚,深度不够还开打,预先不勘察好就开打,弄到最后还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说老沈,谁让你推卸责任了?这个时候把责任推给靶场,推给上级是最不明智的,本来各级是来帮你们往出摘的,你们可好还往里拉,不怕事大?想把你们营长、教导员也弄进来?让他们承担营里靶场年久失修的责任?”
高远听了半天,总是那个被称为“股长”的“公鸭嗓”和指导员对话,屋里应该还有连长和于排长,可他们两个人就是不出声,看来都是“闷葫芦”啊。
高远想去把门关上,屋里就一个人,还刚刚放了水,热量明显不足,寒气有些袭人,他在参观完连队荣誉室的第二天就学了保密守则,隐约的感到这些谈话应该属于保密范畴,不是自己该听的,那就不该听的不听罢。
“我为什么尽量拖着,不让调查组与那个开枪的徐闯还有新兵高远见面?难道你们一点也不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尤其是新兵高远,他离洪巧顺最近,看到的情况最详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就是最真实最可靠的第一手材料,这个需要我们去用心挖掘,不要埋没了连队涌现出的英雄人物和事迹,否则我们将成为团队历史上的罪人……”
高远轻手轻脚的移到门口正要把门关上,突然听到“公鸭嗓”提起自己的名字,顿时吓了一跳,刚刚解决的内急突然再次告急,一股寒流直奔下腹,憋的他差点蹲在地上。
“这事看来闹大了,连我也被卷进来了。”高远有些不知所措,关门的手马上收回,他也不管什么保密守则了,不该听的也得听,因为“公鸭嗓”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可能想法都差不多,这辈子最重视的除了钱,莫过于自己的名字了,可能也算是人性的弱点吧,高远当然不能免俗,当他听到自己名字那一刻,立马忘记了保密守则,立马想做一个偷听者甚至是偷窥者。
隔壁的门在高远竖起耳朵的同时,被轻轻的关上了,应该是谈到了敏感的秘密话题。不过刚才那几句已经够敏感了,留给几个干部的时间已经不多,调查组一到,很多事情就会水落石出,而且那要命的石头,就是被洪巧顺自己垫起来的,没有水也一样会出。
高远的好奇心一上来,怎么也拦不住,上次荣誉室吹响冲锋号就是明证,这回趁着连部走廊里没人,通信员和文书都跟着副连长去照顾洪巧顺父母,所以高远可以大胆的走出屋子,把耳朵贴紧连长宿舍的门。
“股长,我们六连的兵不会说谎话,我们步兵六连从来也没玩过虚的,所以我不赞成搞什么深入挖掘。”
“谁说让你们六连的兵不说实话了?谁让你们步兵六连玩虚的了?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我只是给你们提个建议,能不能换个角度去认识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闪光的亮点,这样也能为你们最大限度的开脱责任,尤其是副连长马千里,那可是分到你们连的第一个大学生干部,那么有发展前途的一个人,不要因为工作上的一次失误,就被一棍子打死,毁了在部队的前程。另外,如果洪巧顺真有什么英雄壮举,那就是你们六连集体的光荣,和平年代再立新功,对死者家属也是莫大的安慰,工作好做多了,各级都会满意,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事情发生后,副连长已经问了高远和徐闯,他们都把事情经过讲的很明白,那洪巧顺就是自己投机取巧,垫了块石头,就那么个情况,我们再挖也挖不出什么……”
还是股长和指导员的对话,高远听得出来,这公鸭嗓子股长思想境界明显高出一筹,说出的话都是从大局出发,考虑的都是集体的利益,不遗余力的出谋划策,话里话外是在为六连“洗清罪责”,想把事故带来的危害降低到最大限度,甚至能反败为胜,坏事变好事。而指导员是个顽固不化的倔驴,人家为他好,他还不买账,用句赶大车的行话就是不上套。
里边说话的人都控制不住音量,高远不用把耳朵贴在门上,也能把不该听的秘密一字不拉的融进大脑。可他还是不满足,恨不得用那个马脑袋把连长的门顶个窟窿。
“老沈、老吕,咱们抓紧时间分头行动吧,这都是为你们好,更是为上级负责,六连这面各级树起来的大旗坚决不能倒,坚决不能倒在你们的手里,难道你们真想当罪人?”
“股长,六连的荣誉是几代人共同创造的,是英雄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战场拚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是从血水里滚出来的,是烈士们用命换来的,用不着谁树,这面大旗永远不会倒。我们在训练中出了事故,就不怕负责任,想让我们诱导我们的战士说假话,永远也办不到……”
室内终于传出了一个陌生的滚雷似的膛音,像大口径炮群急促射似的,让人隔着门缝也能感受到气浪。高远猜得到,此声非连长莫属,一定是连长发话了,说的很激动,应该跟指导员是一伙的。
为什么这连长和指导员如此激动?还死倔死倔的,狗咬吕洞宾啊,炮口一律对准那个来帮助他们的股长大人。还没等高远反应过味,突然屋里传出熟悉的推拉枪机一般“咔咔”的皮鞋声音,应该是向门口移动。高远立刻像个被滚烫的火炉烫了爪的耗子,“唰”的将身体抽回,急匆匆的奔回指导员屋内,惊得差不多要再次尿出来。
“咔咔、咔咔”
高远的心随着那“咔咔”声不断的揪紧,两腿不停的哆嗦,最后实在无力支撑身体,只能慌不择路的坐在指导员那张干净的结实的双人床上。
“咔咔”声停止在高远面前,还是那张熟悉的苍白的脸,紧绷着没有表情,连一丝血色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