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再次见到于继成是吃完那被称做“下车面”的第一顿饭之后。看来部队真有特点,玩完“下马威”再吃“下车面”,后面不知还有多少招法过堂似的等着新兵弟兄们。
天色已经大亮,老兵们正喊着地动山摇的“一二三四”出早操,几个被刚挑来和前几天被挑来的四十几个新兵都没有进宿舍,而是被于继成要求站成一列,实地目睹老兵的风采。
“吃饱没?”
“吃饱了。”
“你不是能跑个来回吗?跟老兵跑一趟五公里,他们背枪,你可以徒手……谁还想跟着老兵跑一趟五公里越野?”于继成跟高远简单对了两句,就将身子转向那四十来个新兵,猎鹰搜索目标似的来回扫视着,大声问着话,有点激将的味道。
于继成是想看看谁能迎上自己的眼神,谁敢主动站出来。高远当然是其中一个,这一点勿容置疑。他还想有新的发现和新的收获。结果收获太大了,算上高远,四十五个新兵都走了过来,谁都不服输,甚至明知不敌也要造量一把。
“嗯,有种。”于继成没发出声,只是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同时他也用猎鹰一般的眼睛狠狠的瞪了瞪那几个新兵班长,意思在说“凭什么说人家不行?有这股子劲头就是好样的,今年这茬兵我看行,没准真能出个将军。”
结果没什么出奇的,四十五个新兵没有一个能跑过老兵,最快的高远也跟最后一名老兵有十米左右的差距。几个新兵班长终于松了口气,又开始长吁短叹的诉说今年的兵员素质问题。
于继成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动。还是架子很大,不像排长更像将军。
不要小看这微小的面目表情变化,新兵们就跟刚生下来的孩子,那是第一眼看到谁就像谁,都会把这表情牢记在心坎上,默默的学,偷偷的练,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变成自己的表情。最后哪个新兵能练得炉火纯青,从形似到神似,举止言谈都接近甚至超越干部,那就极有可能成为一名军官,成为一个军中的栋梁。这就叫潜移默化,传说中的“大熔炉”就是这么一点一点从细微之处开熔。
高远给于继成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于继成给高远和其他四十四个新兵留下的不只是不错,简直就是崇拜,没过几天就成了于排长的铁杆粉丝。
为了一鸣惊人,为了打好第一印象,为了进一步赢得于继成和其他连队干部的好感,为了能尽快的将暖和的大头鞋换成冻脚但穿上后很**的皮鞋,新兵们想出了也实践了很多出奇冒泡的留印象办法。诸如,争先恐后的抢扫帚打扫室内外卫生,乐此不疲的掏公共厕所,兴高采烈的跑到炊事班帮厨,不厌其烦的帮着菜班种地喂猪,该休息也不休息,没事到处找活干,做一些像什么修路之类的所谓有意义的细小工作。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些做法不切实际,达不到什么效果,换成其他连队还差不多,“大功六连”可是以军事训练见长,军事素质上不去,把厕所粪池子掏成地下宫殿也是瞎忙乎一气。否则那些新兵班长也用不着连跑带颠的跟着他们从车站一直跑到团大院,更不用一个劲的看体格、看身高、掰手腕子,直接问谁在家喂过猪、掏过厕所就得了。
高远比其他新兵的年龄都大,二十岁才来参军,仅比排长于继成小二岁,比几个班长还大,所以他在大家心目中算是心眼比较多的一个,几个新兵班长总说他主意正有付“老猪腰子”。
还真让老兵们说着了,在高远老家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能赶大车的都不是一般人,那也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在村里也属于响当当的人物。
高远虽然只赶了不到二年大车,可在邻居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子的资助下勉强念完了高中,属于这行当中的高学历,还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吹拉弹唱样样都有一手,不光是见多识广,做事还极有主见,思维也跟别人不一样,属跳跃发散式的,一般人跟不上他的思路。
高远比别的新兵经历的多,想法自然也不同。他来到部队,来到六连,尤其是遇见于继成之后的几天里,总是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排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和好奇。于排长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啊,那井一般见不到底的目光,多深沉啊,再对着镜子看看自己那马脸上的眼睛,再大也不过鼠目寸光。连队无论干部还是战士,无论新兵还是老兵,个高的还是个矮的,站在于排长面前都觉得矮上半头自惭形秽,不自觉的产生一种仰视的自卑。在高远眼里,当一名军官不止是神气,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那不怒而威的神态表情,正是高远心中最渴望最向往最迫切得到,又似乎永远无法企及的一种目标。
高远很快就找到了榜样,确定了未来的发展方向,用句部队的话讲,就是找到了突破口,马上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就像刚解放时人们急于超英赶美大干社会主义一样,急迫的在心里暗自定下了决心,“一定要在三年内穿上皮鞋,扛上带杠带星的黄肩章,当一名于排长那样的军官。”
第一步就是学习于排长的与众不同,先练个“形似”。平时少说话多干活,找准机会,发挥特长,给大家,尤其给于排长留个响亮而又深刻的印象,争取一鸣惊人,以后再逐步发展,力争达到“神似”,如此,军官梦可实现矣。
按照步兵六连的惯例,新兵入营第一件事就是参观连队荣誉室。刚刚学会排队的四十五个新兵整齐的步入荣誉室,一脸虔诚的感受前辈们创造的不朽功勋。此时的于继成自然成为一名口齿伶俐的解说员,显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付高傲的面无表情,而是面目表情极为丰富,讲起来眉飞色舞,如数家珍,结合文字、实物、照片,把连队的历史荣誉、光荣传统,灌输到每个新兵的耳朵里,再通过耳朵和眼睛直接渗入铭刻在他们的大脑和心田。
“嘀嘀哒哒嘀嘀”一曲近距离的高昂的冲锋号,突然在六连荣誉室里响了起来。先是把侧耳倾听于继成讲解的新兵们吓了一跳,他们的眼球已经不能称之为被吸引了,像被绳子用力扯住一般,向声音的发源地汇聚而去,耳朵也被强迫似的竖向声音的源头,耳膜被震荡出嗡嗡的蜂鸣。
高远把荣誉室的军号吹响了,还单手叉腰,摆个**闪闪的造型在那旁若无人的吹。雄壮的旋律,鲜明的节奏,绝对不是无意中碰响的,肯定是有意的,甚至是故意的,是为了显摆自己能吹,是挑战排长耐心的捣乱。几个班长一齐冲了过来,挥臂摆腿,即将飞脚的侍候。
“谁也不要动,让他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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