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伯他们第一天一无所获,第二天也是上午打猎,吃过午饭便出去打探,晚上掌灯时分才回到庙里。不过这次则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据附近一个村子的乡民所说,去湖北方向有条山路通到黄梅,不用想着办法走太湖县城过。坏消息则是这山路也不太平,在日寇侵华前就有长毛响马在那边山上落草,太湖县里头也组织过几次剿匪,可没曾想越剿越多,最后干脆不了了之。而日寇这边也有了动静,如我预料的一样,波田支队的突袭大获成功,同属华中派遣军的其他部队肯定会展开策应式推进,过不了多久,太湖就会和香山香口一样沦为战场。现在大路不能走,小路走不了,更不能原地坐等日寇到来,董伯他们自然是难做抉择。丹忱见父兄焦急,我却一脸轻松,只顾着啃米饼,当下咳了两声,先出了房。
看了看董伯和桓飞依然在讨论逃难的计策,我也借说回房休息先离开了。才出厅门,就看见丹忱等下外面,见我出来了,向我点了个头,示意我跟着她。于是又跟着丹忱,拐了两个湾,到了庙后的那片悬崖上。想到两天之内两次来到这里,而前一次更是有把剑搁在脖子上,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高兴啊?”
“不瞒你说,能够活着,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你先不要那么高兴好了,如果等会的回答我不满意,爹他们就会听到你失足掉下山崖的消息了。”
我陡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拱手向她施礼“丹忱姑娘与我恩同再造,修贤必然据实以告。”
“哼,我爹也于你有恩,你不是一样只顾着吃饼”
“这。。此事说来原因有二”
“丹忱洗耳恭听”
“其一,实际上董伯和桓飞没有太多选择,想必这两天补充完干粮之后,我们就会踏上去黄梅的山路。”
“为什么?”
“因为有你,即使你能文会武亦不过一女子,何况还生的貌美。别人落草为寇,手上即使没有长枪大炮,王八盒子(短枪)总该有几支的,若是你们穿关过卡,别人只是劫财尚且罢了,若是劫色后果不堪设想。”说道她生的貌美时,我还偷瞧了她两眼,看她没有发作的迹象,才借着道。
“那。。那山路上也有盗匪草寇,不是一样危险?”也许是月色不明,亦或者是饿的发晕,我竟觉得此时的丹忱脸庞有些发红。
“两害相权取其轻,山道漫长,不可能处处设卡,即使设卡,也未必不能找地方绕过。官道上三四十个盗匪即可全面封死,大山上百十号土匪也就能顾个大概。”
“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还是因为你”
“还是我?”
“你看”我抬起右手腕,上面是她早上造成的棍伤。经过一天的血液循环,淤血都散到了小臂上,而关节处的渗透压也达到鼎盛,过多的体液淤积让整只右手状如一根肥硕的胡萝卜“右手已然拿不起筷子,更别提端碗了,所以你做的心肺汤我一口也吃不了。一个成年男子一天只能吃两个米饼解饿,那丹忱姑娘觉得我是不是该很认真的吃米饼呢?”
她听我说着,看到我临时变得粗大壮硕的右臂,不由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又回想起了前夜的笑,痴痴地看着这个做着男装打扮却依旧笑颜如花的民国女侠,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她见我也笑了起来,以为我在嘲笑她早先的窘迫,马上收住了笑容。冷冷说道:“谁让你早先口无遮拦,还做出.还做出。。那等行径”她面上之前羞红未退,此刻更是耳根染尽。“被打只是活该,可惜没有打断双手!”
果然最毒妇人心,嘴上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若不是她还攒捏着自己的衣角,不敢看我,我还以为她真要打折我双手。此时月近中天,夜渐深了,我也告辞回房休息。转身进门之前的那一刹,夜空里好像飘来一句:对不起。然而声音太轻太轻,甚至不敢确实是否真的有过那个声音?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一来肚内确实饥饿,二来右手腕传来的酸麻胀痛一直未曾停歇,我僵卧在床铺上,怎么改变睡姿都没用,反而更加清醒了。
之后只能使出数羊大法来催眠自己,正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际,仿佛听见有些怪异的声音从门上传来,象是有什么东西在刮擦着门板一样。起先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右手痛感提醒我,这绝非前几日的梦魇,而是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门外。莫非这寺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应该啊,这到处是菩萨佛祖,随便谁都能把它收了呀?门外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我按下心头的恐惧,悄悄的挪到床下,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谁知准备探头去看时,头却撞到了窗台,我虽怕外面的东西听见,但还是忍不住轻叫了一声:哎呀。外面的那东西果然听见了,我都听见门外有动静了,正当我胡思乱想时,门外传来了丹忱的声音,很低很细“叶修贤,你还醒着吗?”
我听见是她,松了一口气,也学她低声说道“是我,差点没给你吓死,我还以为是鬼呢”
“你才是鬼呢,还是睡死的,我刚刚叫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反应”门外的声音依然很弱,不用心根本听不清楚。
我很惊奇“你叫了我很久吗?不会吧”突然我脑袋反应过来“难道你一直都用这样的声音叫我的?”
她很直白“是啊。对了,你确定你要这样跟我说话,不开门吗?你不要后悔哦”
把门栓一松,我慢慢走出来,又将门带好。她只低声说一句跟我走,就转头先行了。跟着她转了两个弯,竟然来到做饭的厨房。我才刚进厨房,她就把门一拴,又舀了一瓢水入锅,生着了火。我却正瞎琢磨,莫非是小姐看上穷书生,要跟我私定终身,故而夜半无人私语时,落难鸳鸯厨堂会?还是觉得我是台湾人,细皮嫩肉的,正好即将远行,若是把我煮了切好风干,也算一道美味?
就在我神思不属的时候“快点过来啊,磨蹭个什么?要是爹他们醒了看见了就麻烦了”
“啊?”我一惊,自知长相勉强中人,与什么宋玉之流更是边都沾不上,怎么会有如此好运?“我还没有。。没有准备呢”我神情有些忸怩。
她闻言有些诧异,再看我神情,顿时柳眉倒竖,眼看要发作了。“你在瞎想什么,快过来吃东西”说完将锅里的东西添起,我再一看,原来是白日里吃过的心肺汤。
“这。。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我没办法吃这玩意啊”我举了举右手,又有些疼,咧了一下嘴。
“你过来坐下”她让我坐在厨台边,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子。想了想,又说道“这是很单纯的看你不方便,你不要想太多。你也只需要很单纯的张嘴就够了”顿了顿,好像是鼓励我又是安慰自己一样“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做事不要扭扭捏捏的”话说的是非常单纯,只是在夹给我那只可怜獐子的肝左叶时,被灶里的火光映衬出了她绯红的脸。
多年之后,我依然可以跟你详细的描述那个厨房,那个灶台,那个瓷碗上有几圈青釉线,或者是她的害羞的神情,但我穷尽所学,却无法描绘那碗心肺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