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伯也是知道薛靖要来,上午便把一点闲事了了,等薛静到的时候,董伯正泡好了茶看着报纸呢。薛靖也是自来熟,自顾自的去厨房拿了酒杯,切了鸭脖,依旧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董伯旁边。待到两人再聊起故事时,已是酒足饭饱之后了。
我愣在那,回味着那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声。来人低声道:“不得无礼。”卧淳大师笑声顿时小了几分。来人又犹豫了半晌才说道:“不过小兄弟名字倒确实有些稀罕,莫非祖籍河南?”
待理会过来受了那小尼姑的捉弄时,悔之晚矣。想到自己说了七十多遍我蠢,更是觉得没脸见人。本就烧还未退头脑一片昏沉,此刻羞愤难挡加之倦意甚浓,竟又昏睡了过去。梦中听见永福的呼唤叫喊,也仿佛许多穿着波田军服,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环绕着我,让我还他们的性命。
再醒来时应是清晨,屋外还未大亮。我从床上坐起,发觉烧已退,肢体的酸痛也稍有缓解,人虽依然乏力,但只要回复正常作息,应该无碍。忽然听见窗外阵阵风声呼啸,时而伴随几声娇喝,当初不住心头好奇,起身出门去一探究竟。
虽太阳还未露头光线不强,但我终究还是待着屋内太久,不出屋还好,一出屋竟觉得光亮难掩,双目受了刺激流下泪来。等到终于适应了这屋外的光亮,泪眼婆娑中一根木棍仿佛当头扫来,本就大病初愈的我哪来的及躲避,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目待棍。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痛感袭来,反倒是听到一句嘲讽“哟,卧淳你醒啦?哎,身娇体弱的就不要出门乱跑嘛,坐在床边刺绣女红的也就可以了,你看你这一乱跑,多危险,都吓哭了呢。”
我闭着眼,但那捉弄过我的小尼姑声音还是听得出的。想起昨天的愚蠢行径,鼻子都要歪到朝天出气。忙用袖子抹脸,边抹还边回嘴“你这小尼姑不讲道理,昨日就算稍有失言也不至捉弄吧?心胸如此狭隘,怎做的了出家人?不过也难怪会出家,你这脾性,哪里找得到婆家?.。。”眼泪还没干净,话也才讲了一半,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莫非小尼姑被我说了两句,恼羞成怒要杀生?我连忙向旁边一滚,躲开再说。滚完两圈就感觉靠到了墙边,连忙用抹干眼泪,扶着墙站起身子。等到睁眼看时,庭院里哪还有小尼姑的身影?只有一个纤瘦侠客持剑而立,正望着我。
想来也是小尼姑想要教训我却被他赶跑了,我急忙道谢“这位大侠,多谢您出手主持公道”顿了顿,又问道“刚刚那个小尼姑是不是被您打跑了?她没受伤吧?”
那侠客眉头一皱,依旧望着我,似乎还有点怒意。我看了却有些焦急,忙跟侠客解释道“那小尼姑虽然骄横顽皮,但救我于垂死,喂水施粥,足见心地善良。刚刚多半又是我出言无状招惹到她,若是因此害她受伤,反而不好。”
侠客哼了一声,怒意似乎少了几分。常言道:是非只因多开口。又有云祸从口出,确实是人情至理。我当时还不太会瞧人眼色,兀自还念叨着:“不过那尼姑生性顽劣,不似礼佛之人。长此以往,必然招祸,今日得大侠您出手训诫,也是她的福气。”我马屁还没有拍完,就看见那纤瘦侠客又是怒意盎然,竟提剑朝我走来。边走过来还边问:“你说的那个小尼姑,声音是不是和我很像啊?”
我一听,哪有很像,完全就是一个声带发出的嘛。心里还暗暗佩服,常言道艺多不压身呢,人家仗剑走江湖的侠客,竟还有一手如此惟妙惟肖的口技。看着侠客越走越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要不怎么说急中生智呢?古有子建七步成诗,今有修贤求饶自救。等我终于想明白小尼姑和眼前这侠客根本就是一个人的时候,他都已走到面前。我也是在千钧一发之刻,扑到了那侠客面前,死死的抱住他的小腿,大声道:“大侠切莫伤她性命,那尼姑于我有救命之恩,非结草衔环不能报答。若大侠非要伤她,且先取了我这条命,就当还给她了吧。”说完头也不敢抬起,生怕看见血光泛起。
纤瘦侠客毫无防备,就被我抱住小腿,顿时怒火飞散,只余羞意。连话都说的不连贯了。
“你干什么,您这人.。。你先放开我”
开玩笑,我叶修贤又不傻,怎会放开?“大侠且先答应我,若那尼姑自此之后不再伤我,你便绝不伤她。若然不应承我,我死也不放”
“你快放手,快放手啊”纤瘦侠客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我答应你,答应你”
“大侠还请发誓,莫要欺骗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我发誓,我发誓,你快放手啊”她顿了顿,好像刚刚才发现自己手里是拿着剑的“你要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我一听目的达到,立马放手,起身拱手笑道:“多谢大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该叫您大侠呢?还是卧淳师太呀?”
她听了我的话,秀目一睁,怒意没显现出多少,反让我看见她耳根都红了。
见她又有提剑戳来的意思,我忙道:“你说过了的,我不放手,你才会杀了我。我都放手了你还要杀,莫非要食言?”
她狠瞪了我两眼,突然翩然一笑,真给我一种侠士风采的错觉。“说的不错,我是不能杀你,但是可以打你吧?”只见她几步便走到墙边,竟掏摸出来那根吓哭了我的棍子,边狞笑着边向我走来。
我却丝毫不慌“抱歉,你也发过誓,不能伤我,若是伤我,你就也要伤自己”
她愣了半晌,好像在回味前言,果然没有动手。我正得意间,就看见她一棍舞来打在我腿弯,重虽不重,但腿弯受不住力,我整个人向前一趴,趴在地上。又听见风声骤起,一声闷响,屁股上已经挨了一下,我还没来得急说她无耻,又是一棍。慌乱中我只好双手反伸护住屁股,就听见一声脆响,屁股这次倒是没受伤,右手倒是狠狠挨了一下。当时就疼的我直冒冷汗,她三棍打完也停了手,我怒视着她,却疼的说不出半句话来。她目光有些闪躲,似是知道自己打重了,有些悔意,但发现我在看她,她一跺脚,便跑出了庭院。人都走了飘来一句,纵然要伤自己,也不能便宜了你这登徒子。
等我从地上爬起,回到房间,才发现右手手腕处出现了淤青,好在没有骨折。但右手食指被棍头击中,已经脱臼了,要是不赶快复位,只怕会留下后遗症。好在我是学医的,尚能自救。将昨天退烧的湿布敷在食指上,待血液温度稍降,便拿起湿布咬在口中,左手捏住右手食指用力一抖,一掰。又是一阵眼冒金星,等疼痛过后我又再三确认,应该是复位成功了。
本就没有太多体力,这场闹剧过后更是累到不行,只能坐回床上。正在观察自己手腕的肿胀和淤血,判断多少天能大好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着大褂稠裤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着长衫,显得年轻一点的精壮汉子。
中年男子看到我靠坐在床头,便有些欢喜,人还没走过来,就大声道:“小兄弟总算醒了,可不知烧退了没有?”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覆手在我额头,确定了温度还算正常才说道“小兄弟怎么称呼,今年多大,缘何至此可否告知一二?”直到他手掌的老茧又一次触碰到我的额头,我才意识到,面前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昨天晚上来看望过我的那位。
看我眼神里还有些疑惑,他才恍然,说道“倒是我疏忽了,你怕是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吧?”他语气稍停,便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我。他姓董,董德琮,是安庆和武汉一线的行商。因为安庆沦陷的缘故,生意是做不成了,他只有带着一双儿女逃难,准备回武汉避避。他们一家人行至太湖县,就发现太湖境内已经盗匪横行,沿路都在拦关设卡,见人就抢,稍有反抗就暴起杀人,根本没可能穿过太湖县城,只能往山里暂避。那天也是凑巧,荒山野岭好容易找到个庙,进门才发现和尚都已经跑光了,只有我倒在后门的庭院里,一看我还有得救,便伸了把手。我面前的长衫汉子就是他的儿子董桓飞,昨晚给我喂水被我误以为是小尼姑的,正是他的女儿,董颜菲。早上的时候他和桓飞进树林打猎去了,看能不能弄到什么打打牙祭,只留下了颜菲照护我。
我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虽知道不会有哪个行商手上会留下习武才有的刀口老茧,但救命大恩在前,当即下床倒头便拜。董先生也不做作,待我拜了三拜便将我扶起,说什么不能见死不救是他董家行走江湖的规矩,受我三拜已然够了。
我也当下说出姓名,年龄,只说是一医科学生,至于原在波田支队一事,我私下隐去不敢以实相告。
待到正午时分,我和他们已算相识。董伯让我不要再唤他救命恩人,只叫董伯即可。长衫男子也让我叫他桓飞或者飞哥就行,顺便还提点于我,见了他妹妹,莫要叫她颜菲,要称呼为丹忱。说是妹妹自小崇拜鉴湖女侠秋瑾,自从读到孙文为秋瑾所写的挽联“江户矢丹忱”一句后,非要改名董丹忱,谁叫她颜菲都不理,外人叫她还要发怒,兼且平日里只做男装打扮,喜好国术,让我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