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英这才收回思绪,起身接过话筒,也许因为在同仁面前,语气冷冰冰的:“有什么事?”
“家里来了个人,要见你。”
“什么人?”
“没见过,四十来岁,南方口音,留着两撇大胡子。”
武伯英立刻警觉起来,抬眼看了看同事们,沉默片刻。老婆继续补充:“正在院子里和奶奶说话,他还说,以前和你兄弟共过事。”
“知道了,回去再说。”武伯英心里一惊,扣上电话,转头平静地给手下交代,“我有事回家一趟,你们处理好手头的事情。”
武伯英掩饰得很好,却也有点一反常态,没有收拢办公桌上摊开的文件,连领带都忘了取下来,就急急出了办公室。走在外廊上,热气袭来,武伯英脚步不停,边走边脱下西服,搭在左臂上。下楼梯时有同仁笑嘻嘻打招呼,他随口无心地应声,出了楼门直奔东偏门而去。
胡汉良拉开了一楼米部长办公室的门,齐北走了出来,米部长紧跟着送出来。齐北还是那副寒冷的表情,头都不回,左手稍向后撇,有力地下压了一下:“留步。”
米部长不由得听从了指挥,止步办公室门口,笑着说:“慢走,慢走。”
胡汉良放开门扇赶紧跟上,亦步亦趋的样子。二人走了一会儿,齐北看着东侧门突然停下脚步,站在树荫里,轻声问:“那个人是不是武伯英?”
胡汉良拧眉细瞧:“巡座好眼力,见了一次的人,印象都如此深刻。”
齐北撇嘴:“是,还是不是?”
胡汉良被弄得非常窘迫:“是。”
“他去干什么?”
胡汉良这次学乖了:“不知道。”
武伯英左臂搭着西装,出侧门上了竹笆市,随即左拐消失不见。
齐北一直盯着武伯英的背影,直到消失,转头问胡汉良:“听说党部的人,都叫你胡处长?”
胡汉良羞愧难当:“他们瞎叫的。”
“那我,就提拔你做处长。”
胡汉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双脚并拢一个立正,前鞠后躬:“多谢巡座栽培!”
“知道我为什么升你吗?”
胡汉良不敢吭声。
齐北眼睛扫了扫满院的房屋,自问自答:“因为你,是我目前,唯一信任的人。”
胡汉良紧跟答应:“是。”
“我要让你,成为党部人见人怕的人,不,我要让调查处,调查处所有的人,成为西安城内,人见人怕的人。”
胡汉良欣喜道:“鞍前马后,一切听从巡座安排!”
齐北撇了下嘴,抬头看着树冠,浓密的树叶里夹杂着一爪爪的青果,如同青涩的葡萄幼果,随着微风隐约闪现。“这是什么树?”
胡汉良抬头看了一眼:“回巡座,楝子树。”
“知道为什么,要在官学前种这颗树吗?”齐北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或许知他根本不懂,“武死战,文死谏。这个楝树的楝字,和谏字非常相近。楝籽可以入药,味道很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派你来西安有三个年头了吧,怎么没有一点长进,一介武夫。”
胡汉良非常惶恐:“属下该死。”
“不至于这么严重。”齐北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要瞧不起读书人,因为我,就是一个读书人。”
武伯英没有叫洋车,从竹笆市一直向北,穿过鼓楼出了北院门,转而向东经过旧巡抚衙门,到西华门才拐上北大街,急急朝后宰门的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