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英把钥匙递给妻子:“我没有看你的日记,我也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刚吃了药,有些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沈兰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鬼使神差般接过钥匙,然后又默默地回了卧室,顺手关上了房门。
武伯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愧疚,但是这愧疚却从不敢在她面前展露,不是怕她难过,而是怕自己坚持不住,只好坚冷如冰。对于沈兰,他内心深处总带着抗拒,总隔着层东西,难以打破。
武伯英履马老三之约,按时来到恒泰当铺。铺面大门紧闭,偏门旁挑着一盏灯笼,闪着昏黄的亮光。当铺匾额上还写着原来的名字,只是朱颜改,换了马老三做主人,他有侄子撑腰,生意做得更大了。这座庭院原是湘子庙老林家的祖产,后代败坏,把前房店面租给武父开当铺。没几年,林家抽鸦片的儿子连厢房一起卖给了武家,前房做铺面,厢房做帐房。马老三接手之后,也不知把林家老小撵往何处,将后面两进房子都吃了。挂着羊头卖狗肉,开起了地下烟馆,当铺还在,半死不活得粉饰非法勾当。**明令禁止鸦片,马老三却把暗烟档子几乎公开,谁都不怕。这也难怪,就连中央军都是“双枪将”,只要州官能放火,他马二杆子就敢点天灯。
每逢假期和年关,武伯英都要帮父亲来盘点算帐,一桌一椅都非常熟悉,就算风高月黑不打灯,闭着眼睛走遍角角落落,也不会碰了鼻子磕了额头。清清楚楚记得,以前那个扎柜的刘相,是个老色迷,每有年轻女子经过门口,都要出神张望。前来当当的,以女人、小孩居多,男人要么卖不下面子,要么就有个抽烟烂赌的毛病,身困体乏,懒得来当铺。遇见标致的娘们,刘相总要借机揩油,拿言语调戏人家,有时候碰着那风骚打浪的,还真能落着点荤腥,于是乐此不疲,为此父亲没少收拾他。
武伯英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穿过偏门,继续朝里面走去。烟档子今天出奇地宁静,窗户黑魆魆的没有一丝亮光,连烧烟泡的油灯也没点亮一盏,更没有人影往来。只有厢房亮着一盏电灯,灯光透过敞开的房门射到院中,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光柱,如同圈定了一块开挖的墓坑。诡异的气氛,让武伯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慢下脚步,站在方形光影中,朝厢房里看去,如同舞台上的主角,被灯光打得通体明亮。
厢房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看身形似是马老三,迎面的光线强烈,难以辨认。
武伯英心中刚叫了声“不好”,十几个枪口从四周的黑暗中升起,齐唰唰对准了武伯英,把他围在中间。一个黑影闪进光影里,是警察局一分局局长李廷芳,阴冷低沉地说:“不要动,动,就打死你。”
武伯英知道自己上当了,微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捆上麻绳。
李廷芳见五花大绑的武伯英完全没有了危险,走上来提了提他后颈上绳索,挥手一个耳光。“妈的,凭你是党部的,什么人都敢杀!”
武伯英原以为是马老三导演的“还钱”闹剧,听见杀人也是一惊。“我是冤枉的!”
李廷芳又是一个耳光:“人赃并获,你还敢说冤枉,妈的!”然后摆摆头,两个手下左右一推武伯英,李廷芳趁势拽住脖口的绳子,朝厢房门狠劲一拽,“冤枉,让你死个明白!”
马老三仰面躺在太师椅上,嘴巴微张,眉心一个血孔,边沿皮肉鼓胀,一条血线沿着鼻凹流下,凝固在嘴角。
武伯英挣扎着被推到尸体前,抬眼看了看,是小口径无声手枪弹孔。他立刻认定是胡汉良搞鬼,觉得这个牛头背定了,又存着白不能黑的信念,加之对这些喽啰喊冤也于事无补,于是不再反抗。
“我要见你们马局长。”
“你见阎王吧。”李廷芳挥手,“带走!”
喽啰们上来拥住武伯英,如临大敌得有些过分,叫嚷着出了厢房门。院里和各个屋子都打开了电灯,一时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群人又推搡着武伯英出了院门,藏在街角的汽车被开了过来,把他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