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新运分会风风火火成立了起来,原本分着三个调查、设计、推行三科,经过两年多的大力运作却收效甚微,于是就成了一个闲散单位。水至清则无鱼,大部分干事都钻空子补了肥缺,只留下了分会总干事武伯英带着几个人应付上面的各类活动,如同委员长在新运运动中剃的光头一样硕果仅存。随着人员流失,办公室也压缩得只剩这一个大间,武伯英是去年底上任的总干事,没有享受到一楼单间的办公待遇。
黄秀玉放下小说,对武伯英抱怨:“他架子倒不小,整个党部都在等着他,我下午还要去妇女教习所呢。”
武伯英没有答她,还是看着窗外,凝眉眯眼,似乎受不了强烈阳光的刺激。
突然有一队军车从西门驶来,沿着西大街朝钟楼疾驰,开道敞蓬吉普车上的军官不可一世,后面四辆大卡车坐满了兵丁,荷枪实弹。巡街警察来了营生,吹着哨子挥舞警棍,路人和摊贩纷纷躲避,广济街口原本挤成的人疙瘩,霎时间分开一个宽绰的通道。风驰电掣般的车队扬起了浮尘,飞进路边小吃摊的锅碗瓢盆。
卖酸梅汤的老汉用蒲扇在大瓷缸上狠劲扇了两下,带着点怨气大声吆喝:“酸梅汤,加了土的酸梅汤!”
烟尘一直通到钟楼,然后转而向北,沿着北大街向北门而去。武伯英认得这是东北军的军车,德国制造,声音浑厚有力。老蒋和德国的老希商谈过购买坦克的事情,前几年报纸传过一阵子,当时***的主力部队在南方丘陵地区,德式重型坦克用来剿共显然施展不开,时人都推测他要用来对付侵占了东三省的日寇。随着德日联盟的建立,德国人转而偏袒日本,购坦克的事情搁浅了,换成了这些军卡,先紧着装配张学良,用以运送兵员剿灭转移到陕北的***。
武伯英把半截烟卷弹到窗下房顶的青瓦上,关上窗扇,把飘来的尘土据之窗外,随口吟道: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武处长,真是有大学问啊!”黄秀玉从小说里抬起头,话音未落就接了口。
武伯英听言笑笑:“小时候念家塾,祖父教的几句旧诗。”
武伯英并不是处长,可黄秀玉却喜欢这么称呼他,因为新运分会独立在社会部各处之外,自成一家。“武处长,你念的这几句是唐诗么?寥寥几句,就把一个女儿家的心思写得惟妙惟肖,这句‘悔叫夫婿觅封侯’,更是绝了。”
“晚唐王昌龄的《闺怨》,看见军车,站在楼上,不由得就涌起这几句。”
喜好打趣的栾干事搭腔:“黄小姐从小受得是西洋教育,自然不知道这首《闺怨》,我们这些土包子,小时候读《诗三百》、《千家诗》时,被先生戒尺打着手心,却都读过,呵呵。”
独自在自己角落里打瞌睡的杨干事也来了兴致,站起身来边说边比划:“哈哈,黄小姐闺怨倒是有的,不过恐怕都是些西洋闺怨,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