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他发出一声异响,伸出苍白的手在空中虚抓一把。他抓不牢什么,一切皆是虚妄的,而她却是顿住了身形。
他见状,似也分不清是惊是喜,又是嘶哑出声,他还在垂死挣扎。
焦灼中,蓦地她回转身来,沉着面色,埋头疾步而来。他已然难耐,狰狞看她,却也看不真切,直觉她俯身探来,一路摸进他袍袖中,他心中正是暗惊,却觉脉门处叫她轻轻按住,指腹温热沁入他濒死的肉身,这似是一丝生的气息,游走在筋脉里。
他又用力看她,是月色朦胧,或是酒意浓冽,又或是死亡边缘神智颠倒,他直觉这布衣素服发髻微乱的女子分明生得惊世骇俗的美艳。
缜密如他,即便是生死的关头他也洞察敏锐,这女子什么来历,正是一念至此,便觉前胸微微刺痛,定睛来看,便见那女子手持银针又是扎入肋间肘窝,随即银针一路游走,掌腹,剑突,颈项,大椎……
他稍稍缓过神智,随她捻针微微振颤,他顿觉胸口一轻,气息渐渐清明,他逃过一劫。胸中疑虑却是颇深。
军中何来的女人,他百思苦想,却见那女子也是抬眼看住了他,他蹙眉,眼里不显波澜,骤雨过后他又是原来的他,眯起眼,唇畔微微勾出一丝诡秘的笑。
:“什么来历!”他不答谢她救命之恩,却是情谊寡然地开口质问,一时中他又紧紧盯住她,他不肯放过蛛丝马迹,却见她坦然一笑,开口道:“连日战火,城郊百姓多流利而走,前日军队在城外征调杂役,男女皆可,我便来军中服役,尚可管口饱饭。”
军中杂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在男人扎堆粗蛮不堪的军队里,这是最卑微下作的行当。听罢,他微微敛了笑意,瘦削的脸罩上一层寒霜,再加魂魄方从鬼门关中游走而回,此时接着萧索的夜色,看起来真如鬼魅。
她不言语,埋脸收针,似是刻意将眉目隐没在晦涩的阴影中,许久,她开口轻言:“军中食宿自难顾及周全,但先生这宿疾,草药一日皆不可断。”
说罢她微微抬眸又看那吕岳一眼,但见他眸光微敛,一时中眼底又是神情复杂,她眉心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见此行状,那吕岳倒是眯起眼笑得诡秘,轻声开口:“有此医术尚不至于在军中谋杂役糊口!”他斩钉截铁,坐怀不乱。
她闻言并不言语,垂眼将银针码列收入囊中,轻描淡写:“我家中本开医馆,前些时候爹爹在战火里丧了性命,我尚是学识浅薄,只且通晓皮毛,自难再将医馆经营,而如今天下大乱,食不果腹亦是难熬,先生何故为难于我。”她不看他,看不出是坦荡还是心惊
他轻咳几声,又是露出些狰狞笑意,挣扎再三他终是从沙石地上起身。
他老谋深算,今日却不想计较,他想他亏欠她一条性命,他要还她,他不愿欠人因果,至此再不深究,他双唇苍白,笑得更深,居高临下,阴森可怖,轻声道:“我全然只当你我未曾遭遇。
月色下,他方要转身,却又是回身看那女子一眼。夏夜微微退了暑热,阳气衰而阴气盛,一丝丝清风从他阔袖宽袍钻入,他分明神智清明几分,再细细端详那女子一眼,美艳不可方物。
这一眼,又是意味深长,那女子微微一怔,终是露出些仓皇,一垂目,便是旋身而去。
自古红颜多薄命,他想,她生得太过明艳招摇,此一生,定是要惨淡而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