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达海迫不及待地想了解碌儿的样子，所以在我煎药的时候，他也要蹲在一旁问个不停。
温布哈的一双大脚进入我的视线，「努达海，你该去休息一会儿。」这声音有点冷，里面还有命令的腔调。
「不需要，我精神好得很。」
温布哈不多言，径直走开，溜马去了。
「温布哈，似乎有点嫉妒碌儿。」我说。
「是吗？」努达海不以为然，很豁朗地笑道，「不会的。其实，温布哈并不小气，只是不善表达，有些冲动罢了。与他认识久了，你自然就习惯了。」
午后，努达海喝过药，确实需要平躺休息。温布哈借机提起我的项链，一定要陪我出去找。我说不过他俩，被温布哈拖出门去。
「白痴，你抓疼我啦！」我用力把手一甩。
「嘘！」他立根手指往嘴上一比，带我到更远的地方，表情严肃道，「我不是陪你出来找项链的，我有话对你说，不能让努达海听到。」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难以接受。
「你想说什么？」
「我早上告诉你银子不够，你立刻就送了努达海一匹高头大马。马怎么来的？买的吧？我都说了钱不够，你还挥霍！」
「我挥霍的是我的钱，你搞清楚，你手里的银子也都是我给的。」
「白痴，你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做点正经事，赶快医努达海的眼睛！」
「我哪天没有为努达海治疗了？哪件事不是正经事？」我拿出银票给温布哈，「三百两给你，以示诚意！」
他诧异地看着我，又看看银票，「你有这么多钱，却不早拿出来！让我烦恼那么久……」
「当心你的措辞！我今天早晨把项链当了，才换了这些钱。你该知道，它是我的宝贝。」我警告他，「这是我们最后一点钱，从此任你如何烦恼，我也拿不出分毫了。」
他避开我的眼光，看着远方，问：「你喜欢努达海，是不是？」
我咬唇，不答。
「努达海也喜欢你，对不对？」
「你自己问他去！」
我转身想走，被温布哈一把扯了回去。
「我不是傻子！」温布哈指着自己，「我相信我看到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两个问题与你有关吗？」我火了，凭什么站在这里付了钱听白痴莫名其妙的训斥？
温布哈张开双臂，挡着我的去路，「这两个问题与努达海有关！与我兄弟有关的事情，我一定会过问！他昏了头，没有能力思考，我却不能不替他考虑！」
我冷笑道：「你哪个脑袋会思考？」
他漠然地看着我，面部肌肉僵硬得很。
「哎哟……好痛……哎哟……」我蹲在地上，抱头故意叫疼。
「你又怎么啦？」温布哈不耐烦道。
我赶忙憋着气，说：「别理我，别碰我，我忍一会儿……或许会好的……哎哟……」
原来头疼还有这个好处，我装得十分逼真，温布哈无奈地放过了我。我见天色不早，便以头痛见轻、回去煎药为由，安全地回到了努达海身边。
努达海坐在药锅旁边，问：「怎么项链还是没有找到吗？」
「找不到，许是被人捡去了吧？」
「那岂不可惜？那项链发出的声音很好听，乍听不到，我还真不大习惯。」
「会习惯的，」其实我也不习惯，还是不谈项链了，越谈越想念，「我说故事给你听吧！」
「好呀！你上回说到小儿城，还没讲结果呢！国王不是要唐僧的心做药引子吗？」
「你的记性真棒！我想想，那是……孙悟空让猪八戒去花园里和了点稀泥，用厚厚的一层涂在唐僧脸上，将唐僧变成孙悟空的模样……」
「说得跟真的似的，其实根本没这么回事！」温布哈又在一旁泼冷水。
「你怎么知道这一定不是真的呢？」「温布哈，这本来就是故事，但听无妨嘛！」
「都听故事，我们喝西北风去算了！」
温布哈要我去买些食物回来，他来看火。努达海却不同意，他怕我头痛随时发作，又怕我被白痴军团盯上，惹得温布哈临走前瞪了我一眼。
西游记告一段落，我与努达海的话题转移到了他的家乡——盛京。那里有他日夜惦记的额娘，有他寒暑苦练的校场，有汩汩流淌的苏子河，有春至秋离的灰雁，有皑皑旖旎的冬雪……
「有家，有美好的记忆，有心心念念的牵挂，多好呀！」我失意地说，「哪里像我这无牵无挂、无家无门之人，就连最后一丁点美丽的记忆都留不住。」
「最后一丁点美丽的记忆？你指什么？」
我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随口感慨罢了。」
「未央，你的项链是真的掉了，还是被温布哈拿去了？」
「你怎么会想到温布哈呢？不是他！」
「那是谁？」
「是……谁也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
「难道……」他不确定地说，「是你用项链换了碌儿？」
我故作大方地笑道：「那项链不值几个钱的，怎么能换来宝贝碌儿呢？」
「当真不值钱，当初温布哈怎么会拿着不给你呢？」
「因为他白痴嘛！他哪知道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
说白痴白痴就到，他回来了，脸色依然不好看，晚饭的时候也不像平时那样聒噪，只是不时地打量着我和努达海。
夜晚，努达海想出去溜达溜达，要我陪他走走。
「努达海，我陪你去！」温布哈说。
「这……」
「努达海，你不应该，实在不应该！」温布哈用满洲语说，「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静养，待眼睛复明，我们回军营去！」
「我出去走走，碍不着眼睛的事。你放心吧。」努达海微笑道。
「我不放心！有她陪在你身边，我怎么放心？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喜欢一个普通的汉人！」温布哈的满洲语说的颇为流利，但我都听得明白。
努达海赶忙说：「温布哈，别说了，好吗？」
「怕什么？她听不懂。」温布哈执意要讲，「你跟她不合适！不要一时冲动，让她牵绊住你！」
「我叫你别说了，你听到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努达海面红耳赤的样子。
「你糊涂！她用好听的故事迷住了你的心，她当了项链，赠你白马，处处讨好着你。但是你见都没见过，凭什么喜欢上她？你怎么不懂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你想做什么？带她回营？带她回盛京？你疯啦！」
天哪！白痴，白痴，白痴！他怎么连项链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早知如此，我就该一个字都不告诉他！
「温布哈！你再说一遍！未央的项链哪去了？」
雷霆震怒，努达海额上的青筋暴起。我抓着他的胳膊，能够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顿时聚结，如铁般僵硬。
温布哈被努达海突然迸发的情绪惊了一下，看向我，他还有脸问：「不是当了吗？」
「未央？未央！你骗我，」努达海焦急地顺势抓着我，「你当了项链？」
「我……」我心里又急又气，把脾气全冲着温布哈发泄出去，「大白痴！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当了项链？什么我讨好他？你把我说得居心叵测，难道我送他碌儿是为了跟他回盛京？盛京是金子做的吗？天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你的话未免太难听了！」
温布哈蓦地一惊，「你，你听得……」
「未央懂得满洲语，」努达海愠怒未消道，「我早叫你不要说，别说了！可你偏讲！」
温布哈虚着眼睛，重新将我打量一番，「也好，省得我说第二回！」
「你白痴！」
「未央！你的项链究竟是不是当了？」努达海问我。
温布哈愤然道：「糊涂！究竟项链重要还是你的眼睛重要？！」
「你别插嘴！未央，你回答我！」
「不知道，不知道！」
三个人各个愤愤难平，这场架吵得真叫个乱七八糟。我需要透气，用力挣开了努达海的手，奔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