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成真,纯属意外。我乘着梦中的马儿,去往城郊。它的速度快得出奇,恐怕温布哈那匹马发了疯也跑不出这个速度。我有点慌,直说着:「碌儿,你别太着急。我虽然迫不及待地要带你去见努达海,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快吧?」可它仍撒开四蹄奔着,好在十分稳健,我渐渐地能够肯定自己的安全。
我越看碌儿越觉得它该属于努达海,无论外型还是速度,它都该是仅属于他的。宝马赠英雄,但愿那英雄见到碌儿,能够消消气。可是那脾气大的英雄还没复明,他看不到碌儿。哎哟,怎么办?他怎么那么大脾气?
我命令碌儿停了下来,把它拴在屋子后面一棵大树旁,忽觉有些不对劲,不知哪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可我丢了什么呢?我一边想,一边走,越走越觉得自己肯定丢了东西……项链!我的项链呢?哦,对了,刚刚当了,没有丢,只是我还没有习惯。我提心吊胆地往屋里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与努达海说第一句话。
「温布哈,你找到未央没有?」努达海忽然说道。
我轻轻说:「我,我不是温布哈。」刚才在门口别扭半天,想不出开场白,没想到它会如此自然,但也索然。
「未央?」努达海身子微微一动,有些尴尬地弯了弯唇角,「哦,你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我喃喃着,想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努达海咳了一声,说:「我以为是温布哈,未央,你的项链呢?」
项链?项链……提到项链,我就感觉心上缺了一角。可当了就是当了,多思无益。
「哦,掉了。」我随口说道。
「掉了?掉在哪了?」
「知道掉在哪,怎么还能叫丢呢?」
「那你不去找?」
我含混地说:「哎,那个……找不到……我看,我看,算了吧,算了……」
「这完全不像你,你相当重视那条项链,不是吗?」
我故意笑道:「哎哟!重视归重视,丢失归丢失。权当破财免灾啦!」
「等温布哈回来,让他陪你去找。」
「不用啦!」
「怎么不用呢?」
我权且答应下来,看来这英雄不仅脾气大,而且还非常固执!
「未央。我……昨天不大理智,希望没有吓坏你,也请你不要生气。我是绝对没有恶意的,而且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我……」
「我是怕你生气,你昨天一直不肯说话,我以为你是……」
「我当然很生气,气我自己,为什么不能理智一点管住这张嘴呢?虽然发自肺腑,但真的不该说出来,我懊恼很久。想跟你说话,又怕再说错些什么,更怕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我却没有什么理由把你留下来。未央,你能否原谅我的口无遮拦,不走?」
我才明白,原来昨天是两个白痴彼此误解,越是怕伤害对方,越是将气氛搞得一团糟。
我腼腆地说:「谁说我要走了呢?除非你轰我。」
努达海安心地笑了笑,又谨慎地问:「那我们算不算是冰释前嫌了?」
我故意用很大声音说:「白痴,根本就没有前嫌!」
「你还会讲西游记给我听吗?」
「只要你不嫌我烦呵!」
「你们两个闷葫芦,终于开口讲话啦?」温布哈走了进来,「趁我不在,你们就嘻嘻哈哈的。我哪里惹着你们俩了?」
我和努达海直笑着说没有。
「小白痴,你以后去哪里,几时回来,务必交代清楚,努达海每次叫我去找你,我总是扑空!」
努达海被温布哈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不好意思。我望着努达海入神,心被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温得暖暖的。
温布哈在我耳边大叫:「你到底听见没有?!」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喊,即刻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无论是否巧合,我的头痛又发作了。
「小白痴,我的一句话有这么大威力么?」
温布哈忙着撇清干系,而努达海却急得火烧眉毛。
「温布哈!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快去看看未央怎么样了!」
温布哈没了声音,屋子里只留我微弱的呻吟……我觉得自己正渐渐陷入一个黑洞,沉进去见到的是我爹。
「月牙儿,你当了项链?」
「是。」
忽明忽暗间,他又消失于无形。
「女儿并非不知珍惜,我有苦衷。爹,您听我解释,爹!」
「未央,未央……」努达海轻声唤我。
头痛不在,我慢慢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丝毫光亮。我心慌,大叫道:「温布哈!你过来!」
「小白痴,你醒啦?」
我确认温布哈的声音就在我正前方不过一尺的地方,然而我看不到他。好了,我明白了。我眨眨眼,脸撇向另外一边,强咬着嘴唇,丝毫不露失明的痕迹。
「这人,叫了我来,又不说话。」温布哈突然叫道,「你们俩预备手牵手地坐到几时啊?」
手牵手?我看不到,只顾着为自己的失明心痛,哪里还管手在何处?
努达海慌忙把手一松,「未央,我只是……」
「我知道。谢谢。」我尴尬地用左手握着右手。
「他只是?你知道?」温布哈哼了一声,「小白痴,你该给努达海煎药了吧?」
煎药?我哪里动得了?可是我不想说出真正的理由。努达海会为了我的头痛而心焦,如果我再说自己失明,他会如何?我不敢想,我不能说。老天,尽快让我看见吧!我还能看到这个世界,不是吗?
「未央的头痛刚好,你就让她休息一下吧!」努达海说,「其实我早上就想讲我的梦了,正好现在说给你们听。我梦到了唐三藏的白龙马。」
温布哈忙问:「唐三藏?」
「唐三藏就是孙悟空的师父嘛!白痴,你没听过我讲的故事!」
「你才白痴!」
努达海用力咳嗽一声,继续说:「它白得耀眼,从未见过人间有如此俊美的马匹。梦中的我是健康的,耳聪目明,手脚灵活,骑着白龙马在云间闲游,十分惬意。后来,不知怎的,马背上又多了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红衣女子。我们一路有说有笑,走了没多久,风云突变,飞沙走石,我独自摔下云头,眼睛才看不到了。到地上,温布哈一直照顾着我,可是眼睛不见好转。我垂头丧气,温布哈心急如焚。一个月朗星稀的夜,白马驮着先前那位姑娘而来,于是我喜出望外。那位姑娘说,她特意为我送回白马。那马对我十分亲近,它舔我的脸,又舔我的眼睛。这时候,我便奇迹般地复明了。」
「那姑娘呢?」我和温布哈异口同声道。
「不见了。」
「不见了?就这样,你的梦结束了?」
「对,她就这样不见了。在我的记忆里,就只剩下她那身鲜亮的红衣。」
「红衣服!」温布哈惊叹道。
「对,红衣服。」
我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只见温布哈正白痴般地盯着我看。顺着他的目光,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裳——红色。温布哈慌忙伸手在努达海眼前来回晃了几下,努达海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表情始终怅然若失。温布哈不禁又看向我,疑惑着。我无辜地摆了摆手,我可没对努达海提过衣服的颜色。
这是天意吗?自从遇到努达海后,蹊跷之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尽管不可思议,却无由地说服了我,认定自己的心确实该属于这个从未见过我的男子。
梦讲完了,努达海又想起了我「遗失」的项链,非要温布哈陪我去找。我赶紧打岔道:「我险些忘记了!努达海,我有礼物送给你,随我来。」
温布哈搀着努达海,跟随我到了门口。
温布哈四下乱瞧,问:「搞什么名堂,礼物在哪呢?」
我绕到屋后,解下碌儿,碌儿长嘶一声,温布哈惊跳着也大叫一声:
「啊?!怎……怎么会这样?」
「是什么?未央,我听到了马嘶,那好象不是温布哈买的那匹。」努达海问。
当然不是温布哈那匹马,他的马虽然可爱,但哪里比得上碌儿呢?我拿起努达海的手,放在碌儿身上。
「你自己摸摸看。」我微笑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碌儿。」
「碌儿?」努达海细致地轻抚马身。
「它忙碌一点,好为你分劳啊。」我拍了拍碌儿,「认识一下你的主人,他叫努达海。虽然他现在看不到你,但是你必须先学会认识他。记住他的样子,你看,看看他……」
碌儿主动把头向努达海怀里靠了靠,邀宠地撒着娇。
「小白痴,难道你会变戏法?」温布哈笑道,「努达海,快让它舔你几下,说不定你的眼睛就好了。」
「为什么?」努达海困惑道,「那不过是梦啊!」
温布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盯着碌儿,说:「梦……梦……可是,可是,努达海,这马居然是全白的呀!」
「啊?」努达海着实吃了一惊,蓦地把手一缩,「未央,我刚说过我的梦,你,你就……」
我笑道:「梦想成真啊!你不是做梦都想要这样一匹宝马么?我现在把它送给你了,你要不要骑上去试试?」
「这……」
努达海迟疑之际,温布哈抢了个先。
「他眼睛不好,我帮他试试吧!」
「喂,不准!白痴,你……」
我话音未落,眼前便展开一片混乱。惊乱中,努达海被我拉到一旁,紧接着温布哈被摔了个四仰八叉,碌儿惊慌失措地奔出去几十丈,然后慢悠悠地埋下头啃草。
我捧腹笑道:「白痴,你还不快起来?你准备五体投地到何时?」
「这马骑不得!」温布哈慢慢爬起身,连声叫苦,「努达海,这马样子好看,可脾气太臭了!还好我帮你试了,否则它摔你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准你骑,你偏要试试!」我不服气地说,「明明是你喧宾夺主!我们碌儿是认得主子的。来,努达海。」我拉着努达海走向碌儿。
努达海不忘担心地问一声:「温布哈,你还好吧?」
温布哈没好气道:「破了点皮,没事!」
我把努达海扶上马背,牵着碌儿慢慢走。
「我想骑马都快想疯了,仿佛几百年没有骑过一样。」努达海轻声说,「未央,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仙女吗?怎么如此了解我的心情?」
我脸上发烧,羞涩不语。
「我又乱说话了。对不起,未央,原谅我的情不自禁……」
我站定,碌儿也不走了。仰视着我的天神,我同他一样,情不自禁时,什么满人、什么盲人,统统是想在乎却无力在乎的。这一刻还原了我的梦、他的梦,我们的梦。
「未央?未央?」
「我在想李商隐的一首诗,如果你念得出,我就原谅你。」
他微皱眉心,颇认真地思索后,谨慎说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信心满满地伸出手来,「未央,虽然没有彩凤,但我们有碌儿。」
他太自信了,自信到不需向我求证便自作主张的地步。浑然不觉时,我已然被他拉上马背,初觉心贴心的亲昵,夏秋之交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