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遭遇“虎威”
清晨,当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射进来的时候,苏三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昨天被一群“兔子”筛进水塘后,苏三酒醒了大半,歪歪斜斜地回到家,换了衣服倒下床就睡着了。
“三儿,起床了,起床了。”白二妹在门外喊。
苏三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活动酸痛的臂膀,穿上衣服推门出来。他眯起惺忪的双眼,看到姐夫张五魁坐在院坝的石磨上吸烟。
“三儿,昨天是咋个搞的哦,被几个娘们扔进水塘里。真没出息,呵呵。”张五魁讥笑苏三。
苏三说:“她们人多嘛,要是一个一个的来,哪个怕她们。”
张五魁悠然地吐了烟圈:“我看你是想娘们了,去我老家南宁找一个,又好看又会唱歌,安逸得很。嘿嘿……”
苏三懒得理他。这个姐夫是个游手好闲的料儿,专做投机倒把的事。当年建厂的时候,张五魁来到这里,花言巧语把他的姐姐苏仁红哄到手了,气得苏正昌和白二妹两眼翻白。厂建好后,两人就跑到外面去了,现在生了两个孩子。青山寨有个婚丧嫁娶的事,张五魁偶尔带着一家四口从外面赶回来,凑两天热闹,这倒为他赢得了不少赞誉,说这个女婿真是懂事。听到大家的肯定,胡正昌两口子也乐颠颠的。
看着张五魁那得意的长脸,苏三脑袋隐隐作痛,心里又想起还没有长大就死去的哥哥。他记得那天晚上,哥哥发着烧,在木床上不停抽搐,他在油灯看着。父母满脸是泪,母亲不停地啕哭,直到哥哥停止抽搐而昏厥过去。第二天,大家把哥哥的尸体抬出去埋了,苏三就变得痴痴的,发了近一个月高烧,差点就没气了,后来,胡乱喂了些草药,又莫明其妙地好了,脑子里只留下哥哥抽搐时惊恐的面容,人也变得呆头呆脑的。后来,苏三迷上了吹“唢呐”,每当吹起“唢呐”,心中的害怕就减轻不少。
白二妹带着两个小外孙在园子地薅草,看到苏三起来了,喊道:“三儿,吃了饭去厂里干活吧。”
“要得。”
这时,张五魁走过来对苏三说:“我说三儿,在厂里有什么搞头嘛,跟我到外面去见识一下,看人家苏仁阳,在外面又挣钱又带回来一个漂亮媳妇,多划算。”
一提到漂亮老婆,苏三脑海里就想起当初讲普通话的女人和王秋菊。他黝黑的脸泛起了光。
女人是要想的,但进矿粉厂干活是必须要去的。
苏三吃了饭,来到厂里,此时已是快中午了。
一辆辆大货驶进厂里,过完磅后,就翻倒在原矿堆上。人们把原矿装在两轮的手推车里,一车一车地运到十米开外的大粉碎机里。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原矿被瞬间粉碎,从粉碎机下面的出口处喷涌而出,掉落在底部正不停运转的传输皮带上。宽大厚实的皮带在轴承的带动下,来回运转,把粉碎好的矿石传送到一个巨大的同样旋转的铁罐子里。铁罐的底部是一个密封的大火炉,火炉在一个烧火的工人的监管下,燃烧着熊熊的大火,发出一阵阵热浪,烟雾顺着铁罐的另一头高高的烟冲直往上冒,向天空散去。经过火炉炙烤的颗粒矿石从铁罐的另一端底部缓缓滑出,被等待在那里的另一台粉碎机再一次粉碎,变成粉末状的矿粉,十来个工人用口袋装好,在两个缝合口袋的工人手里,一包包成型的矿包就产生了。五六个工人用两辆四个轮子的小推车把矿包推过去,装在等在那里的大货车上,粉碎矿石的工作就完成了。
苏三今天要做的,就是把刚倒下来的原矿石用两轮手推车装好,运送到第一个粉碎机里。苏正虎的小舅子黄二毛站在粉碎机的入口旁边,当一个工人向粉碎机里倒一车矿,就发给一张票。把原矿运倒进第一个粉碎机的活儿,是苏正虎承包了的,每运一手推车矿给五毛钱。
苏三很讨厌这个黄二毛,黄二毛三十出头,自称是县城里一个黑帮的老大,手下有上百号人。经常戴着一副墨镜,仗着苏正虎的关系,对人总是骂骂咧咧的,在苏三心里,这个黄二毛叫黄二狗更好。黄二毛此时嘴里叼着一支烟,正悠闲地发着票。
苏三拖着小推车,立刻投入到运矿的行列。他装满一车矿,吃力地推向粉碎机。随着“哗啦”的声响,原矿就全部倒入粉碎机巨大的“嘴巴”里。
倒完矿,苏三伸手向黄二毛要票。黄二毛摆摆手,示意苏三赶紧走。
苏三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声喊:“票,票,拿票给我。”
“拿什么票?”黄二毛不屑地大声喊,“你刚才那车装得那么少,也算一车,你是想混钱,啊?”
“我装满了的。”苏三也大声喊。机器的轰鸣声太吵,大家讲话总是要喊才听得见。
“你吼什么吼,老子说没满就没满。”黄二毛摘下眼镜,一双三角眼努力地睁着,像是一个不规则的烟囱口。
看到两人争吵,后面推小车的村民也停了下来,看着两个人。
眼看大家停了下来,黄二毛更得意了:“怎么了,你还不服气?”
苏三听到“老子”两个,当年“防育针”和捡篮球事件的勇气来了,一股无名业火陡然从心底往上涌:“黄二毛,你是哪家老子?!”
黄二毛一听,狂妄加恼怒:“你娃儿骂人咧,着打是不是?嗯?昨天还被一帮娘们扔进水塘里,窝囊得很,今天有脸在这里较什么劲。”两手一叉腰,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苏三一听黄二毛提“筛糠”的事,原本是愉快的打闹,现在立刻变成了一种侮辱:“咋的了,管你球事?”
“呵。不得了啦,你不想干了?老子叫你滚你就得滚。怎么着?”黄二毛向苏三逼过来。
眼看两人要打起架来,苏正良赶紧过来劝。
“妈的,两个想合伙来整我?”黄二毛转身关了电匣,粉碎机嘎然而止。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黄二毛慢慢转过身,嘴角露出一丝阴笑:“苏正良,我告诉你,不要管我和这小子的事,小心你家苏仁阳。”
五十出头的苏正良对着黄二毛说:“我说,二毛,我刚才看见三儿是装满了的,你给票就得了嘛,何必搞成这样。”
黄二毛两眼一竖,盯着苏正良:“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苏三逗王秋菊你也看见了?哈哈哈哈……”
“二毛,那是大家闹着玩的,你这样讲是不对的。”苏正良忍着怒气。
苏正良所畏惧的是苏正虎,这个“万能虎”从小就很蛮横,俩人十五六岁的时候,“粮食关”刚过,农村还处于生活极艰难的状态,几个毛头小子相约去偷邻村的黄瓜。正得手的时候,那个生产队的一个队员发现了他们,大喊抓小偷,吓得苏正良赶紧跑。苏正虎一把拉住他,说不要怕,看我的。然后苏正虎冲过去,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拳脚,那队员就鼻孔来血,抱头逃命去了。当然,苏正虎、苏正良一伙最后受到了处罚。但是,从那以后,邻近村寨就传出了“苏正虎”的大名,与现在“万能虎”一样出名。一个人如果有廉耻之心,会很在意别人对他的不好的评价;一个人如果连基本的廉耻心都没有,会把自己作恶的劣行当作是一种荣耀,并可能不断发扬光大,在乡村横行无忌。这句话是听胡文伦说的。苏正良开玩笑说,这种人死了的话阎王都觉得难管理。大家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这不,连苏正虎的小舅子都这样蛮不讲理,真是一家人进一家门,难缠。
苏正良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个如巨雷般的声音响了起:“搞什么名堂?搞什么名堂?”
大家抬头一看,苏正虎正怒气冲冲地迈开步子过来,脸上隐隐地有杀气。
黄二毛快步走向苏正虎:“虎哥,这苏三矿不装满,我不给票,他就骂人;苏正良还……”
苏正虎没等黄二毛说完,摆摆手:“说什么苏正良,叫良哥,真没教养。”
黄二毛不再说话,只是阴阴地朝苏三笑。
苏正虎走向苏三:“三儿,你小子不得了啦,不好好做活,尽捣乱。”苏三看着苏正虎,不说话,眼里含着一丝畏惧。
“想当初,你姐和张五魁的事,不是我在中间帮忙,你家老子就要坐牢了,现在还没出来呢!”
一提到这事,苏三想起父母对这事的不满,经常说那时苏正虎太坏了,邻居也议论说当时苏正虎还收了张五魁的钱呢!
苏三的心里,新仇旧恨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种挑战“虎威”的勇气并不断升起来。
“我装满了的,是黄二毛故意刁难我!”苏三大声辩解。
苏正良拉拉苏三:“算了,别说了!”
看到苏正良在劝苏三,苏正虎脸色一变:“不得了,苏三,敢顶嘴了?”
此时,那挑战“虎威”的勇气不断升起,变得一股吹“唢呐”的冲动:“不是我没装满,咋的啦?啊,我是装满了的,二毛偏偏说没有?”
“虎威”受到挑战,瞬间变成了狂怒,“啪”的一声,苏三脸上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苏三立刻想到因捡篮球受那庄稼汉的一巴掌,两者产生的疼痛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全身血液涌向头顶,他冲了过去,就要撕打苏正虎。
还没靠近“虎身”,黄二毛一个箭步冲上来,朝苏三胸前一脚,“扑通”一声,苏三倒在了地上。随即感到一阵拳脚打在身上不同部位。
满脑子里的嗡嗡声,与委屈、愤怒、无助汇成一股杂乱的音符,变成一阵唢呐声缠绕着苏三:“呜哩呜哩啦、啦……啦……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