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挨了一耳光
其实,苏三从小就有很多壮举。
那时,他念第一个二年级。星期一,他和苏仁阳一起吹着“唢呐”去上学,胡文伦照例专心听着他俩的曲子,一帮小孩子跟在他们后面。路上有一辆白色的车子开过,车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十”字。他们不知道那车是干什么的,就停下演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个路过的人告诉他们,那是卫生院的车子,来给读书的小学生打“防疫针”。
苏三不知道“防疫针”是什么东西,老师也没有告诉过他。他仍然兴高采烈地吹着“唢呐”朝学校走去。上课了,流着口水打瞌睡;下课了,在操场上疯狂地打闹。一天就过去了。
当天回到家里,苏三把上学路上看到的和听到的讲给父母听,父亲也不清楚,就说:“防育(疫)针,防育(疫)针,就是防止生育小孩子打的针。”方言里,疫和育是同一个音。这不说还好,一说就吓着一家人了,说现在搞计划生育,居然从小孩子身上打主意;还说为了以后传宗接代,干脆不去上学了,如果被抓住打一针就完了。听说不去上学,苏三高兴。父母却另有想法,原来苏三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苏三排行老三,而他哥哥在五岁的时候得病死了,剩下他一根独苗。听说要打“防育针”,怎么不让他的父母着急呢!
第二天,胡文伦和苏仁阳约他一起上学时,他说:“不去了,去了要被打防育针,这种针一打就完了。”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完了”。
胡文伦说:“不去不行啊,回家来准被揍一顿。”苏仁阳也这样说。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想到一个办法:书包里装一把柴刀,如果有人强行来给他们打针,就用柴刀和那些人拼了。最终也只有苏三带了柴刀,苏仁阳和胡文伦没敢回家去拿,说到时只管跑就是了,那些人有武器的,柴刀是没有用的。
这天,他们没有吹着“唢呐”去上学。一伙人静悄悄地走在路上,东张西望,担心有人突然从路边的树丛里跳出来,把他们按倒就打“防育针”。
来到学校,有人发现了苏三带的柴刀,就问他拿柴刀做什么,他就把“防育针”的事给其他小学生说了,还说是学校的老师一起要给大家打针。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把学校里搞得沸沸扬扬的。为了不让老师知道,他们还约定千万不要对老师讲,谁讲就揍谁,也有人表示不相信,说老师不会害我们的。
苏三在惊慌中艰难地度过了一天,始终没有见人来打针。可是苏三憋不住了,决定逃课。
一连几天,苏三都没有去学校,从家里出来后,就在山野里游荡。
村子里其他的小孩子仍然去上学。到了星期五早上,苏三在路上听说昨天已打了“防育针”。那红“十”字车里穿白褂褂的人来到学校,说打针是防生病的,打完针还发糖给每个学生呢!
哦,原来是这样。于是,苏三又吹着“唢呐”读书去了。
苏三来到学校,就被校长叫到办公室挨了一耳光:“你为什么乱讲,说什么要打防育针,害得卫生院的星期四来打防疫针时,有六七十个学生都没来。”
苏三现在确信,卫生院的红十字车子是来打针防病的。
校长很生气,罚他去扫厕所。
扫完厕所,他觉得有点委屈,去找苏仁阳,说:“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我爸爸说的。”苏仁阳说:“大家都讲是你说的,你不是带着柴刀嘛。”是啊,确实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苏三很快就忘记了扫厕所的不痛快,因为他认为一句话就把学校搅了个天翻地覆,这是多么的了不起啊,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把“唢呐”吹得更响。
事情很快就被大家忘记了,但在苏三的心里却留下了一些想法,其中就有关于人是该传宗接代的,不然父母不会为“防育针”的事叫他不去上学。同时,他也觉得父母对这件事不太关心,因为他到底被打“防育针”没有,父母后来没有问过。
乌豆屯小学是一座破庙改建的,几经维修扩建,容纳了附近村寨的二百多个学生。学校四周是庄稼地,由于学生经常跑到地里捉迷藏,把庄稼踩坏了,庄稼地的主人很不高兴。
这天,苏三和大家一起在简易的操场上打篮球,玩得正高兴,篮球被抛到庄稼地去了。恰好地的主人在干活,看到球滚了进来,顺手把球捡进了竹篓里,向学生大吼:“哪个敢来,老子揍他!”
谁也不敢去捡,眼睁睁地看着那庄稼汉把球装了起来。
这时,苏仁阳怂恿苏三:“你胆子大,去把球悄悄拿回来。”
“我才不去,要挨打的。”
“你不是敢用柴刀和医生拼命的嘛,去吧。”另外几个学生也附和着。
苏三听大家称赞自己厉害,动心了,决定冒险去把球捡回来。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朝装着篮球的竹篓靠近时,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抓了起来。“啪”的一声,他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那个庄稼汉子瞪着一双大眼:“天天来踩我家地,你真是找打,看你还来不来。”“啪”的一声,又挨一记耳光。其他小学生看到闯祸了,一窝蜂地散开了。
他被那汉子揪了出来,要交给校长评理。两个人拉扯着来到路上,苏三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
“你怎么打小孩子呀!”一个甜美的外地口音在苏三的耳边响起,感觉揪他脖子的手松了下来。苏三抬起头来,看到两个陌生人,两个漂亮的陌生女人:腰细,腿长,脸上白白的,嘴巴红红的;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身体似乎要从衣服里迸出来。他第一反应,这女人身上藏有两只兔子!
庄稼汉子看到那两个女人,竟然呆了:“我……我,没……没……打人。”抓苏三的手早放开了,两个女人也就沿着小路往前走。
庄稼汉子迷糊了,眼睛随着那两个女人的身影慢慢移动,仿佛她们手里有一根绳子绑在他的鼻子上,女人在哪儿,他的头就随着转到哪儿。苏三趁着那个庄稼人不注意,一溜烟跑了。
那帮散去的小学生这时也着了魔似的,统统站到操场边上,睁着大眼睛,也如鼻子上拴了绳子一般,头慢慢随着俩女人的身影移动。那两个女人一点儿也不害羞,丢下呆立的一群人,边说边笑,妖娆地往前走,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接下来,这两个穿着怪异的女人经常从学校门口经过,她们总是大声地讲话,苏三总是听不懂讲的是什么,口音怪怪的,后来听说讲的是普通话。
不久后,就有推土机、挖掘机从学校门口不远处的公路上开过。
乌豆屯热闹了。听说这里发现了矿,要在这里建工厂。推土机、挖掘机、大卡车就是来开采矿石的,那些女人是技术人员,坐在办公室里指挥机器的。
直到现在,苏三都清楚地记得那两个女人的模样。后来长大了,想着传宗接代的事,两个女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起来,所以家人给他介绍对象时,总感觉没有哪个姑娘有那两个女人长得好看,没有那两个女人的腰细,腿长,脸上白。
没想到苏仁阳却带回来一个体量修长腰细臀肥的王秋菊,这让苏三明白瞎吹“唢呐”其实是没有多大前途的,还得自己跑出去,听说外面这样的女人多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