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兔子”筛糠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青山寨里一派喜庆,胡四叔的儿子胡文伦今天结婚了。
苏三搬完桌子,坐在长櫈子上,悠闲地吸烟。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感到春暖的惬意。
“呜哩呜哩啦、啦……啦……嗦啦……”唢呐匠投入地吹奏欢快的乐曲,红红的腮帮子,一会儿瘪下去,一会儿又鼓起来。苏三的身体随着曲子的节奏左右摇晃,心也飘上了天空。
堂兄的媳妇秋菊走过来:“三儿,看人家胡文伦都结婚了,你要等到哪时才找个媳妇呢?”
“我的媳妇在丈母娘家养着呢!不慌不慌!”苏三满脸不在乎。
秋菊瞥了他一眼:“啧啧啧,都二十八了,还不打点主意,想办法娶个媳妇。”
“我要找啊,也要找像嫂子这样的,长得亮堂,其他的我不要要。嘿嘿……嘿嘿……”苏三一脸讪笑。
秋菊姓王,是堂叔苏正良的儿媳妇,东北人,长得五官端正,体量修长,腰细臀肥;性格开朗,大方泼辣,是苏仁阳打工时认识的。大家都说苏仁阳有出息,打工不仅挣了钱,还带回来一个俏媳妇;说苏三虽然和苏仁阳同年生,屁用也没有,媳妇都找不到一个,瞪着眼看别人吹唢呐娶新媳妇。
苏三学名苏仁发,念过六年小学。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黔中大地还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他和胡文伦、苏仁阳在乌豆屯小学一起度过了六年的小学时光。按当地人的说法,这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了,毕竟读了六年书嘛。其实不然,他的最高学历却是小学二年级!原来,他读了三个一年级都没有升级,父母看他不是读书的料,就叫他回家放牛去了。放了半年的牛,每天悠哉悠哉,玩得痛快。时间长了,一看到胡文伦和苏仁阳每天背着书包,在青山寨的小路上来来去去,他又萌发了读书的想法,目的不是要学多少知识,主要是能和大家一起玩。第二年,他又上学了。不知是他确实有进步还是老师看他已经长大了,不适合读一年级,老师于是在成绩单上写下“升级”两个字,他终于上了二年级。
一直等苏仁阳和胡文伦念完小学,考到镇里念初中,苏三仍然还在念小学二年级,再也没升过级,和他同班的学生一个个都升级了,他还得陪着那些比他小的学生在课堂上打瞌睡,更没趣的是两个要好的小伙伴都到初中去了,一个人实在不好玩,连打架在班上也找不到对手了。于是彻底放弃了念书。
尽管学业上没有走通,但苏三自我感觉还是略有成就的。第一,凡在乌豆屯小学念过书的人都知道青山寨有“苏三”这个人,从这点来看,他确实是小有名气的;第二,他也是一个会吹“呜哩呜啦”的“唢呐匠”,他的乐器就是把双手合在一起当作唢呐,和苏仁阳一起津津有味地模拟唢呐吹着“呜哩呜啦”,敞开喉咙,从家吹到学校,又从学校吹回家,年复一年:“呜哩呜哩啦、啦……啦……嗦啦……嗦啦”;胡文伦则饶有兴致地听着。胡文伦不吹,但他也吹过,被胡四叔听到后,揸开手一巴掌抡过来:“不好好读书,尽搞些歪门邪道。”他俩则幸运多了,没有被巴掌抽,于是,苏三就尽情地吹着“唢呐”,最让他得意地就是吹完一曲后,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嗦啦”结尾,仿佛自己就是真的唢呐匠一样,放下唢呐,倒一碗黄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苏三从开学吹到假期,从春天吹到冬天,终于在最后一个二年级的时候,学业如那声“嗦啦”一样干净利落地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响起。苏仁阳念到高中后,打工去了;胡文伦似乎没有认真吹“唢呐”,就把精力放在读书上,竟然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了吃“皇粮”的人。人们又说了,吹唢呐没有前途,苏三就是一个例子,而且以他为例子教育自家的孩子,如果不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就“呜哩呜啦”了。
黔中南部地区的方言里,“呜哩呜啦”就是完了的意思。
给别人吹唢呐没有别人给自己吹唢呐好,这不,人家胡文伦今天让别人给他吹唢呐,娶媳妇了,多让人羡慕!
“呜哩呜哩啦、啦……啦……嗦啦……”悦耳的唢呐声在苏三耳边响起,他的心里又想到了当初自己吹唢呐的情境。
院子边上,搭起了灶台,香喷喷的菜味不断涌进人们的鼻孔里。中午时分,开始摆碗筷了。苏三和大家一起,乐呵呵地上酒啦,上饮料啦……他嘴里叨着一支烟,忙进忙出,心里痛快得仿佛结婚的就是他。
随着一串清脆的炮竹声响起,宴席开始了。苏三则端着装满菜肴的方木盘子,给每一桌上菜。他强健的身影在宴席中穿行,方木盘子稳稳地在他的手里进退自如:“接菜、接菜,二边来。接菜、接菜,二边来……”一碗碗白花花的肉就从案板上端到了桌子上。人们敞开胃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胡文伦带着漂亮的新媳妇到每一桌去敬酒,脸上尽是得意的笑,特别是那个新媳妇,穿着白色的裙子,满脸娇媚,身体苗条,凹凸有致,像一朵花儿一样,让人眼谗。
到了下午,客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忙完了活儿,苏三也入了席。他也敞开胃口,吃肉、喝酒,满脸通红,人也有点醉了。
一帮妇女在收洗碗筷,秋菊也在人群中忙碌着,时不时讲一个笑话,逗得一帮女人哈哈大笑。醉眼中,苏三看到秋菊笑得花枝乱颤,鼓鼓的胸前像装有两只小白兔,一晃一晃的。
这时,秋菊刚好从苏三面前走过,见苏三傻傻的笑着,说:“唉,苏三,你不是会吹唢呐嘛,吹一个给大伙儿听听。”
“我吹给你一个人听啊?”
“是啊,是啊,吹来嫂子听听。”秋菊哈哈一笑。
那帮妇女也过来看热闹,看这个外来的媳妇如何拿苏三打趣。在农村,遇到哪家有喜事,大家最喜欢看热闹,时不时制造一点恶作剧。不管男女,哪个能做出点乐趣来,大家都想看到,而且决不会因为开玩笑红脸生事。
见人多了,苏三趁着酒性,胆子大了起来,感觉秋菊那两只“兔子”就要跳了出来,说:“我带你到乌豆山上吹去,让你一个人听。哈哈……”
“死样,你敢?苏仁阳让你喝尿去。”秋菊不甘示弱。
“去嘛,去嘛。”一帮妇女起哄,看苏三怎么收场。
苏三站起身来:“走啊。”伸手就要去拉秋菊的胳膊。
秋菊一闪身,让开了,留下一个背影对着苏三。苏三一把抓过去,没有抓到手,却摸到了秋菊的背。一触摸到那滑滑的背,苏三心中对秋菊的两只“免子”竟起了贪心,顺手扯住了秋菊后背里面的衣带,使劲一扯,感觉抓到了“兔子”,随即一放,只听“扑”的一声,苏三得意了:“哈哈,哈哈……”
大家一看,来劲了,都大笑了起来。
那秋菊却也不害羞,转个身来:“哟呵,你不得了啦,我要丢你到水塘里喂鱼去。”扑过来就要抓苏三,苏三立即跑开,他知道这秋菊可不是吃素的,泼辣着呢!
秋菊一使眼神,那帮妇女立即围拢过来,三两下就把苏三抓住了。几个妇女有的抓苏三的手,有的抓苏三的脚,把他放倒了,马上又把他平躺着提了起来,左右摇晃,嘴里兴奋的大叫:“筛糠簸米,你家要糠,我家要米。筛糠簸米,你家要糠,我家要米……”苏三被众人筛得无力还手,但他不投降。这种把人抬起来摇摆的粗鲁游戏叫“筛糠”,一旦有人被“筛糠”了,是非得让大家满意了才会放手,投降是没有用的。
在场的其他人被这场游戏吸引了,都停下手中碗筷来看热闹。秋菊兴致更浓了,一边大声喊着口号,一边说:“把他筛到塘里去!”
“要得!”那帮妇女应声,向水塘边慢慢“筛”去。苏三急了,哇哇大叫。看的人也起劲了,跟着喊起了口号:“筛糠簸米,你家要糠,我家要米。筛糠簸米,你家要糠,我家要米……”
“筛”到了院坝边上,下面就是水塘,大家的兴致更加高涨。
一群妇女没有停下的意思,口号喊得更加响了。只听“扑通”一声,这个抓“兔子”的苏三不慎被“兔子”们扔进了水塘里。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一帮妇女在岸上笑成一片。
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汉子在岸上狂笑不已。
苏三抹了抹脸上的泥水,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他的耳朵里立即响起了“呜哩呜哩啦、啦……啦……嗦啦……”的唢呐声,唢呐匠又开始演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