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耒将军与那都尉听完故事,均是极为震惊,不想那晋主竟如此恶毒。从芈公所叙述的故事,他们彻底理解了晋国那狼子野心与昭然若揭的伐楚之心。
但当王耒与都尉想到那琴师赵华与铁骨将军的死法的时候,浑身不禁打颤,那死法简直恐怖已极。
都尉却愤恨的道:“那晋国人亦不地道,怕我等不知道这囚牛崩刀的故事,竟还写下文字,赤裸裸地挑逗于吾王。”都尉说完话,鼻翼抽动,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王耒将军听罢,也是万分震怒,顿足疾呼。“文字?是甚文字,都尉请细细说来?”
都尉瞧瞧芈公与王将军二人,迟迟不语。
王耒急着道:“此处又没外人,怕他作甚。速速道来。”
“那,那晋灵公嚣张之极,竟然说他素闻我楚地山深林密,林间又多生瑞兽,称十日之内,携晋之国士,来,来,来句阳狩猎!”
王耒听罢,怒火中烧,竭力嘶吼道:“那晋国公无礼太甚,我句阳瑞洲,距离郢都不过百里,狩猎句阳,无异于说占我郢都、奴我子孙、娼我妻妾、屠我上卿、虏我贤君,是可忍孰不可忍。姬氏匹夫,安敢轻薄于我。”
王耒说话,像是林间发狂的野兽。竟将那身旁都尉吓得颤抖。
这时,芈公却并不言语,在书房内左右踱步,似乎努力在想着什么万分重要的事情一般。
芈公突然停住脚步,对着都尉道:“晋公的确说是十日之内?你不曾听错?”
都尉听芈公问话,唯唯称诺,道:“属下当时便在郢都大殿之上,听的真切,定然不会有差池,是十日无疑。”
芈公听罢,仰天苦笑:“果真是十日,哈哈,果真是十日。从晋主刻函,到戗函使楚,路上耽搁两三日;到都尉大人从郢都来我城父,路上再耗三四日,这已经六七日过去,十日中,给我城父两三日时间准备,抵御晋国虎狼之军。哈哈,哈哈。都尉大人果然没有说错,我楚危矣。”
都尉听完芈公说话,脸色刷变,颤抖着屈膝于芈公道:“侯爷息怒,卑职不过一时戏言,信口开河,郡侯与王将军天纵英武,定能抵御晋军,我朝庞懋将军也会尽快率兵来援城父,三位大人定然能够保我楚无虞。”
此时王耒也道:“侯爷此间切莫泄气,尚未开战,胜负未可知,说不定我们城父悍卒能击溃晋军。”
芈公此时脑子乱极了,一时也想不到任何对敌之策,摇头摆手道:“都尉大人可速回郢都,尽快让庞大将军率兵助我。孤即便仍存一息,便誓与晋军纠缠。”
都尉听罢,如卸负重,唯唯称诺,辞拜芈公,迅速出了书房,片刻便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
房中芈公与王耒将军也不歇停,芈公一把抚开他那湘妃竹桌上散乱的物件,腾出一片地方,摆开一张中原各国地域分析地图,与王耒低声密商,时而高声疾呼,时而窃窃低语,商量行军布防之事,只见他们布置如此如此如此。
家中奴役,频频烹茶送来,是夜丑时,才见芈公书房灯熄灭了。
次日,芈公起的老早,不及洗漱,便又去书房了,不久,王耒将军和其他几个参将也赶来了,他们并不去别处,来到郡侯府,直奔芈公书房去了。
原来昨夜芈公与王耒将军商定的某些行军布防之类事仍不缜密,便约定今日早期继续商议。
不想这芈公与众位将军一进书房,便是数个时辰,直到午时,日头已经渐渐西偏,书房中讨论之声仍是此起彼伏。
此时,城父街道上,一个少女却向着着芈公侯爷府走来。
少女身着绿衫,脚步轻快,走到郡侯府门口,躲在芈公府邸门外一只睚眦兽身后,伸着脑袋向郡侯府内张望,见郡侯府中奴役匆匆进出,并无守卫阻挡,便整整衣衫,阔步进去了。
这少女是谁?怎地敢擅闯郡侯府?看官莫急,细细来看。
绿衫少女第一脚跨进郡侯府中,便被这仙境一般的布置吸引住了,口中不住赞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华贵的建筑。那地上花卉,梁上木雕,壁上彩绘,没有一件不是珍品,那绿衫少女此时似乎置身与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对一切充满了好奇。
便不自觉的向郡侯府后花园移步而去。
不想到了后花园,更是另一番精致的景色,绿衫少女痴痴游玩,竟是极喜欢这里,在园中蹦蹦跳跳,时而逗逗林中灵鸟,时而摸摸桥头奇石,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园中小湖边上竟有人独自舞剑。
绿衫少女正自沉浸在这美景中,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喝斥,随即便是几声刀剑刺刺的破空声,自然本能转身闪躲,不想转身间脚步不稳,翻身跌倒了。
跌倒在地的少女,生气之极,坐在地方,揉着隐隐生疼的臀部,并不立马起身,便开口骂道:“哪个浑人,也不仔细看路,撞得本姑娘疼死了。”话毕,抬头便向四周看,寻找那不长眼的人。
“你这小女子,是谁家闺女,怎地这般不受待见,女儿家却不知矜持,我在此正练习昨日魏宁大夫教授与我的剑术,却不想被你浑浑噩噩冲撞过来,竟然还归罪与我,羞也不羞,如果今日不练习熟了,明日魏宁夫子罚我,我便饶你不过。”
说话者,是个胖少年,一身粗布制成的轻身短打装束,虽然穿着略显寒酸,但却满脸英气。
那绿衫少女蹲坐在地上,抬头看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心道,撞到自己的,便是这少年无疑。
但只觉这少年撞到自己,不仅不道谦,反而出言讥自己。
怒气顿生。
挣扎着站起来,撇着嘴道:“你这混蛋小厮,好生无礼,我便是王。便是王。便是王叔芈侯爷之女,我在自家庭院游乐,却关你何事。那你又是何人,敢在此舞剑?”
那少年听罢,微微一怵,但随即笑道:“我是芈公护院武丁,芈車便是我,原来是大小姐,奴才冒犯唐突,还望小姐切莫怪罪。”
那绿衫少女竟是芈公之女,起初不知,此时再看,脸庞俊俏,英姿飒飒,虎父无犬女,果真丝毫不输须眉,但与芈公不同,这少女眉宇间少了几分芈公那特有的儒气,而多了几分豪气。
“哦,原来是个小小护院武丁,我看你除了耍些软弱无力的棍棒,却还有些甚能耐,竟然能入侯爷法眼,混进这府院中。”这位芈小姐似乎对这少年武丁极是看不上眼。
那羋車听罢,目视芈小姐笑道:“我有甚能耐?呵呵,小姐这话可说的极是。我文不如夏之刁异、商之闻仲,武不比汤时古之恶来,忠不堪比商相比干、周之隐士伯夷叔牙,钟鼓礼乐不比鲁之仲尼,易经玄学难望文王与李耳之项背,行兵布阵定然不及商之伊尹周之飞熊。”
芈車一口气说出这许多前朝名士,不知是自我调侃,还是与芈小姐赌气信口胡撮。
那芈小姐听罢,侧过身去,斜眼望着芈車,幽幽道:“如此看来,足下不过无知小童,还不速速离去,仍旧待在这郡侯府作何打算?”
那芈車听完小姐说话,不怒反喜,笑道:“小姐莫要武断,我虽然不才之极,但历史,传统,文化,它们只是我书房内的镇纸,与我来说一文不值!天文星象粗通皮毛,推卦占卜略懂一二,奇门遁甲稍有建树,行军布阵也算识得,作文和诗每日功课,琴棋书画常书不辍,棍棒剑术整日练习,就如此不入微末的本事,所以侯爷才准许我入得府院,与公子舆小侯爷做个伴读,平日也做护院武丁。”
“哼,你这小童,出口狂妄,怎地来看也不像善类,舆少爷怎么也能与你伴读,可别带坏了舆少爷了。”那芈小姐听罢,轻蔑道。
听罢芈小姐说吧,那芈車连连摇头道:“带坏他,哈哈,这话怎地如此不入耳,那公子舆也不过如此,本事也并不见得比我大些,看的好些,充其量也便与我同样学识,我怎会带坏他呢?”
“你这小厮,竟这般无礼,公子舆是你这鄙俗下人叫的么,应该叫舆小侯爷。”
听罢芈小姐说话,那武丁芈車连连作揖,对这芈小姐道:“小姐教训的是,小人识得了。”
此时只见那芈小姐正待再训斥那护院武丁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呼唤。呼唤之声不甚大,但芈小姐听到这声音,却似乎如平地惊雷一般。
“雅隽?你怎么会在这?”
听着声音,循声望去,但见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
细看之下,正是芈公耀、王耒将军众人,原来他们将行军布阵之事商议已定,便出书房透透气。
而方才说话之人,却是王耒将军。
只见王将军几大步跨过来,脸上稍有愠色。
不知道王耒将军怎的,只见他冲着那芈小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那绿衫芈小姐听罢王将军问话,低头用余光瞟了一样自己身旁的武丁芈車,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此时芈公与其余众位将军也走了过来。
“王将军,这位姑娘是?”芈公见到花园中站着一个陌生少女,便开口询问。
“回侯爷,这便是末将家中小女,今日不知怎地竟然跑到这来。”
什么?此女是王将军女儿?
王将军说完话,那少女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上前行礼道:“侄女雅隽,向郡侯请安。”此时再看那少女,竟是这般的温柔可人,与之前的火爆少女判若两人。
不错,那少女便正是王耒将军独女王雅隽,今日不知何事,跑到郡侯府来了。
她说完话,便挪步到王将军身后,用王将军身体挡着自己脸部,转头看着身后那武丁芈车,朝他呶呶鼻子,做个鬼脸。
王将军看女儿转到自己身后,伸手又拉了出来,瞪着女儿佯怒呵斥道:“自古女儿家的便终日在家,不是女红便是烹厨,你既要学些诗书礼乐,我也依你,怎地却又不听话,无礼闯入郡侯府中,即是来了,也该安分自缚,少惹事端,怎地今日却又无端冒犯小侯爷,果真是无礼之极,若不是刚才我和侯爷说来后院转转,怎么能发现你这妮子竟然如此般唐突,赶紧向小侯爷跪拜请安,便饶你罪过。”
“什么小侯爷呀,父亲说的可是此人?”说着顺手指着那武丁芈車。
“此人不是小侯爷是谁。”
见王耒将军说完话,那自称武丁的芈車,上前一步,倒转剑尖,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道:“拜见父亲、王将军以各位大人。”
芈公等众人点头微笑回应。
“你果真便是,便是小侯爷,是,是舆少爷么?”少女雅隽感觉万分的无地自容。
那少年嬉笑道:“这位姐姐好,小弟便是芈子舆。”那少年说罢话,拇指揉揉鼻子,强忍住笑意。
“你不是说你,说你不是小侯爷,是护院武丁、是小侯爷的陪读书童吗?竟然以谎话诓骗我,你,你这人坏极了,不是好人。”
公子舆听罢,扑哧一声,笑出来了,看看芈公,之后转身又对雅隽道:“我郡侯府,人人平等,即便是我父亲大人,也时常充当护院角色,更何况我呢!再之,我老早便告诉你了,我叫芈車,舆者,車也,我说我整日陪着小侯爷学文识书,車便是舆、舆便是車,自然时时都在一起,怎么能说我诓骗你呢?”
雅隽听罢,本想发作,但碍于众人在前,便暗自忍住,但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告诉父亲,便冲着王耒将军道:“今日城父书塾中李夫子来到家中,说昨夜里您急邀请他的,但您却不在,母亲便让我过来郡侯府寻你。”
王将军听罢,连忙道:“唉,这事倒忘了。罪过罪过。”
原来在城父城中,王将军素来与书塾中李夫子交好,当昨日知道了即将要有一场残酷的大战向城父袭来的时候,王将军心中便有莫名的酸楚,突然便想和自己好友李夫子畅饮一番,便极力邀请李夫子过府同聚。
听到夫子已经到了自己家里,王将军便欲向芈公告辞,抬头看着芈公。
但尚未开口,芈公便道:“即是友人相邀,容不得推辞,你快些回去吧。”
王耒听罢,拜谢过芈公,便欲带着雅隽离开。
雅隽见就要离开,便扭过头,瞪着公子舆,低声恨恨道:“你这骗子,忒可恶。”
说罢,被父亲拉着手走了。
公子舆颇感无奈,心道:“是你赚我在前,怎么此刻又怪我欺骗于你。”
芈公自然不知道公子舆与雅隽之家发生了什么事,便也不去多问。
再看看天,约莫已经未时了,心中暗道:“今日晋国来攻之事商议已定,胜负也只的天定了,我等尽力,虽败无憾。”想到此处,竟也豁达不少。
便对其余数位将军道:“晋军伐我,便在此间一两天之内。”
众位将军听罢,不胜唏嘘。
芈公却不理会,继续道:“胜败有天,只要我们战过了,便也无愧于我楚国先祖。这场仗定然万分艰苦,诸位将军便立即按今日方案准备,不得有误。”
余人听芈公吩咐,唯唯称诺。军情紧急,众人也不便多留,也随即辞别芈公离开了。
那公子舆从昨日便感觉隐隐有异,从今日父亲与众位将军谈话间,又揣摩出一丝端倪,见众人都离开了,便想询问父亲。
但见父亲送走众人后满脸阴郁,深锁眉头,却又不敢发问。
芈公也不说话,在后院彳亍而行,子舆便也安静地紧跟其后。
只见芈公走到小湖石桥上,停下了,望着桥下群鱼,陷入沉思。
子舆看着父亲,再看看水中游鱼,心里已有打算,上前一步,对着说水中游鱼道:“鱼从容而游,此鱼之乐了。”
听着儿子说话,芈公头也不回,也不说话,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压根就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微微叹息。
片刻,芈公躬身在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在手中把玩。突然,将手中石子抛向水中,石子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只听咚咙一声,落入水中,溅起颇大水花,群鱼吃惊,四散而去,瞬间,便没有了一条鱼的踪影。
芈公扶着石桥,看着水面波纹,哀叹一声。
良久,芈公转过身,看着儿子子舆,强挤出一丝笑容,冲儿子只说了四个字,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四个字,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而此刻子舆却觉得,是无比高深的深邃智慧。
究竟是哪四字?听来如下:仍从容否!?
父亲走后,子舆看着仍然没有恢复平静的水面,揣摩这四字,只觉得有说不尽的苦涩与无奈。
看着远处父亲蹒跚的背影,悲从中来,心中无限酸楚。
这时,一阵风起,卷起小径上许多落叶,院中小林中,不知什么声音,突然惊起无数山鸟,呜呜啦啦一阵,杂乱的向四处飞去,子舆静静的看着飞去的鸟儿,陷入沉思。
难道,这昭示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