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般身影消失眼前,墙角那个小道姑跳了出来,呵呵笑道:“若要师傅启动追魂镜,两位务必回答一个问题,敢情也算一个条件,就让我来详细说说。”
玉骷髅稍觉不妙,念及将伯之呼,唯有言听计从。陆离并未顾虑重重,因为他已做出最坏打算,但凡对方条件合情合理,无论多么艰难,都会勇于接受。
话说十余年前,空灵子来到广袤草原,路经一条小河,瞧见河边有个牧羊小童,观其天资聪颖,骨骼清奇,是个万中无一的修真人才,于是准备收他入门。
苍莽天地,茫茫人海,不知多少孩童,希望修真炼道,习得超凡本领,从而扬名立万。假设偶遇高人,得到青睐,更是欣喜若狂,皆会义无反顾远遁红尘,怀揣梦想修行去了。
这个牧羊小童,当幸运之神降临时分,却将别人梦寐以求的恩泽,毫无保留拒于千里之外。饶是拒绝空灵子也就罢了,不料还要出题考验女道,说是能够回答正确,则会随她弃世清修。
收录弟子,加以考核,不足为奇,反倒被人考核,决计有违常规,恐怕普天之下,尚无先例。
空灵子极其懊恼,想要一走了之,却是求贤若渴,不得不伴随羊群当中,倾听奇怪问题。一席对话过罢,空灵子哑然失色,因为貌似简单的问题,居然难以回答,继而又对小童另眼相待。如此一来,空灵子弘誓大愿,定要将他收录门下。数日过后,依旧想不出正确答案,但因爱才如命,则与小童定下期约,一旦悟出答案,就要带他远走高飞。
岁月如梭,转瞬已过十余春秋,时至今日,小童生死未卜,或许早已另起炉灶。空灵子仍未想出答案,就将问题定为一个条件,要求来访者回答,只有回答正确的人,她才伸出援手。十余年来,曾有九人踏进无名观求助,可惜尽都一知半解,最后失望而归。
在此期间,也有大胆者夜袭无名观,试图通过武力达到目的,最终竟是负伤累累,拖着僵硬身子爬下放皋山。还有两人胜过空灵子半招,但是不懂宝镜口诀,依然落得无功而返。
正因如此,空灵子弄得声名狼藉,不近人情之说,更是传遍莽莽江湖。
造就这一切的,就是小童提出的问题,从荣晓嘴里说出,反倒成了一个条件。
一个貌似简单的条件:
草原之上,有条小河,河端有三羊三狼,若要将羊与狼运到对岸,每次数量不许超过三只,并且只有羊能划船;羊与狼数量相同,或者羊大于狼的数量,羊则安然无恙,若非如此,无论是在岸上船上,均会被狼吃掉,那么怎样才能将它们运过小河。
言至于此,问题算是一清二楚,荣晓拍了拍手,道:“两位好生想一想,我先出去,待会儿再来。”
灵巧的身影闪出大堂,陆离情不自禁笑了笑,笑容中充满苦涩,逐渐转成万般无奈。
玉骷髅沉默不语,像是若有所思,似要通过八仙桌领悟奥妙,突然又像醍醐灌顶,掌拍桌面,道:“糟糕!一时疏忽大意,居然忘了说明我的来意。”
当务之急,是该想出正确答案,否则一切愿望都是空谈。玉骷髅轻举妄动,早让陆离生气,目前又是不分轻重,一惊一乍,吓人于防不胜防,让他再也无法忍受,怒哼一声,转头望着门外夜色。
玉骷髅道:“小王怎么了?”
玉骷髅继续道:“小王不必担心,只要我们团结一致,认真思考,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陆离扼腕长叹,兀自盯着门外,许久过罢,缓慢转头,目光落在玉骷髅身上,道:“离开无名观以后,我们还是互不影响,各奔东西。”
玉骷髅讶道:“刚才不是好好的吗?小王……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亲情、爱情、友情,许多时候经不起隐瞒冲击,唯独坦然相待,才能保持情义长久。
关于这个道理,陆离铭刻在心,此时他却不愿絮聒,想起一同走过的日子,最终还是皱了皱眉,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三番五次顶撞空灵子,究竟是何用意?”
玉骷髅道:“其实我也不想翻脸,可是当真不忍你被欺负,小王放心,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尽力控制自己。不要赶走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陆离一阵寒战,浑身爬满鸡皮疙瘩,急忙道:“好!好!别再说了,只要你不胡来,定当尽力而为。”
玉骷髅哈哈大笑,继而收声沉思。陆离摇了摇头,也将全部心思投入问题。
三羊三狼,准备过河,唯独羊能划船,不过船上只能容下其三,狼的数量过大羊就被吃。
先让一羊一狼过河,船上岸上数量相等,羊则安然无事……
道观内,传出细微声音,好似有人念诵经文,欲要打开真心本性。
或许,世上之人,都有宏大志向,熬到最后,盼到最后,独余满腔愤懑,以及无限失望。
空灵子、小道姑、求助者,尽都无法自拔。
姑且不提年长之人,单是荣晓便深陷其中,想她四岁丧母,后被空灵子带回道观,师徒两人相依为命。在这漫长岁月里,也曾奉命参悟奇怪问题,然而绞尽脑汁一无所获,索性半年以前透露苦不堪言,这才幸免大脑受损。
自打荣晓脱离苦海,性情变得十分开朗,可惜无人作陪,憋得满腹言语,一旦有人来访,则是口若悬河。目前她却一改常态,悄无声息站立门外,手端一碗香喷喷的野蔌米饭,侧耳聆听堂内声音。
陆离发现一片衣角,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鬼鬼祟祟躲在门外,究竟有何居心?”
荣晓探出脑袋,笑道:“是我呀!我给你们送饭来了!”
陆离奇道:“原来是女道长!请进!请进!”
荣晓瞪了他一眼,道:“大堂以内,不准进食,请随我来。”
陆离幡然大悟,赶紧跑上前去。随荣晓沿墙左转,很快经过一拱形石门,入门便是偏院,清雅当中沾点星光,给人安详感觉。小院以内,坐落几间卧房,荣晓打开一扇房门,又将油灯点然,才唤他们进去。
窗明几净处,陆离端坐櫈上,捧起一碗米饭狼吞虎咽。饥不择食的模样,引起小道姑捂嘴偷笑,陆离有些尴尬,但不知作何应对,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瞧见少年忸怩作态,荣晓掉头盯着玉骷髅,道:“师傅说你不吃饭,所有没有多作准备。”
玉骷髅颔首道:“真人神威,在下心悦诚服。”
荣晓呵呵娇笑,方要开口说话,似乎想起什么,接着轻叹一声,无精打采走出房门。
月光下,庭院内,一道孤影,缓移碎步,两度回首,携带一丝落寞,看向灯火阑珊处。
至于荣晓的顾盼,房内少年倒未在意,只顾填饱肚子,再度进入深思。每每临近正确答案,反倒平白无故出现差错,如此周而复始,不禁觉得越来越难,于是唤醒沉思中的怪物,压低声音议论。
这个夜晚,兴许终生难忘,其实并未发生惊天大事,反被莫名其妙的问题困扰。
皓月初露,悄悄爬上道观屋脊,聆听一片陌生沉吟,不知不觉,声音愈加模糊,甚至逐渐消失。
其时,圆月西沉,东空微明,世间迎来全新一天。
玉骷髅关上窗扉,望着刚刚入眠的少年,神情变得有些惆怅,随后坐在窗前,进入冥思苦想。
转瞬之间,两日已过,他们搜索枯肠,只恨力不从心。
一丝羞愧,悄然萌生。
无意之中,又过五日,他们奄奄一息,只觉淘神费力。
一团怒火,完全燃烧。
陆离狠狠对着桌面拍下,接着步如流星跑出卧房。
天空,飘起绵绵细雨,轻轻洒落少年衣衫,但他毫不在意,疯狂奔向一座山峰,似乎要将所有怒气逼出身体,丢在这片可恶荒岭。不消片刻,通红脸庞挂满水珠,不知是雨是汗。他停了下来,坐在悬崖峭壁,望着朦胧山野。
曾几何时,犹如此情此景,独自一人,枯坐冰冷山峰,分明心潮澎湃,却又静如止水。
陆离缓慢转头,忍不住看向东方。
遥远深山,有个狼族,凶残勇猛,活于世人痛恨当中,然而古往今来,都是坚强不屈。狼穴上方,是座山峰,有一孤坟,同样注视这里。
陆离面挂无助,闭目感受柔情雨丝,不知是何缘故,忽然想起白眉和尚,想起那张纸条。纸条已被撕掉,随着寒风消失苍茫天地,四个遒劲大字,却像烙印刻在心里。
这是八苦留下的话,简短而又隽永,暗示着一人一怪的关系。
互相配合,缺一不可。
真正含意莫过于此!
两种排斥之物,偏要结合起来,好比阴阳两极,相冲相吸,化法万物。
羊与狼……
陆离凝眸斟酌,突然眼睛一亮,翻身站起,朝着道观跑去。
无名观内!
空灵子傲坐上首,其旁伫立小道姑。师徒两人,目不斜视,盯着湿淋淋的少年。
这一刻,恍若等待太久。
陆离放下茶杯,擦掉嘴角茶水,看了看身边的骷髅怪物,道:“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若我说出正确答案,希望真人助我完成两个愿望。”
空灵子没有作答,轻微点了点头。
陆离道:“若要三羊三狼全都过河,总共分成四个步骤。第一步:一羊一狼上船,将狼送至对岸,羊划船返回,此时对岸一狼,这边三羊两狼;第二步:两羊一狼上船,当到对岸时,正好两羊两狼,然后一羊一狼返回,对岸剩下一羊一狼,这边两羊两狼;第三步:两羊一狼上船,当到对岸时,便是三羊两狼,然后一羊返回,对岸两羊两狼,这边一羊一狼;第四步,剩下的一羊一狼上船,由羊划船到对岸。”
一片肃静!
空灵子闭上星目,樱唇微动,似琢磨又似品味,当她睁开眼睛,脸间浮出甜美笑容,犹如湖面涟漪,微微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