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吹过,白影成形,一具骷髅飘落路旁,颚骨轻轻颤动,对着陆离大笑不止。笑声落下,它欲张嘴说话,发觉对方表情冷漠,被迫闭口不语。
狼嚎响起,草木摇晃,无数冰块簌簌掉下,恰似银瀑倾泄,染得眼底深处晶莹璀璨。至景犹在,一群肥狼钻出草丛,尽都嘴吐长舌,尖牙外露,一身光泽皮毛沾着水滴,宛如挂满亮晶晶的珍珠。
陆离稍作审视,道:“走吧!”
群狼闻声轻嚎,争先恐后跑去开路,又将枝头冰块齐齐摇落,给人带来飘忽感觉。
玉骷髅怨道:“小王不够义气,走了也不叫我一声。”
声音清脆,略含撒娇语气,本以为会影响陆离,不料他若无其事,自顾走在山间小径。
玉骷髅又道:“小王,你倒是说句话呀!闷闷不乐的样子,真是叫人心酸。”
人!
陆离突生笑意,可是依旧苦苦憋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事已至此,玉骷髅只有闭上骨嘴,无精打采行于荒山野岭。不消片刻,却是愁尽兴起,时不时踢向树干,弄得冰块掉落,打在光秃秃头骨清越有声,每每此时它又咧嘴傻笑,举起枯枝猛扫陆离头顶,将那玉般冰屑打向旁边。由始至终,陆离一声不吭,任凭玉骷髅无理取闹。
山路迂萦,积雪成冰,足落其上,较为湿滑,前近速度必然缓慢,两日过后来到那个熟悉水池。在此期间,玉骷髅总是手舞足蹈,偶会腾空捉下数只小鸟,偶会入溪逮上几条大鱼,其目的则是引起注意。陆离一直保持沉默,也不正眼相看,气得它顿足捶胸。
此刻,陆离站在树林边缘,望着冰水交加的池子,不禁心潮澎湃,感慨万端,许久方又提足向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这群肥狼,陪伴陆离两个日夜,如今也知离别来临,全都止住利爪,凝视渐远的背影。炽烈的目光,似乎感染了少年情怀,他停下脚步,回首仰望寂落山顶,心中端的五味杂陈,千百滋味融入幽幽绿眼。
这般呆愣多时,在玉骷髅故意打扰下,陆离才重聚神思,将目光投落山下。
那里,有个小镇,清雅而不染凡尘,好似世外桃源,令人心驰神往。
然而,踏进小镇的时刻,一群猖狂劫匪,伸出锋锐魔爪,活生生撕毁美好画面,同时改变许多人命运。
陆离耿耿于怀,更想先杀而后快,因为那些恶魔,断送了欢快归程,更让他与同门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或许,陵天一脉,还在寻找自己,毕竟这些年来从未分开。
陆离带着满腔愤慨,很快已然来到山下,刚要入镇似乎想起什么,道:“你在这里等我!”
玉骷髅打起精神,喜道:“小王要去哪里?我随你一同前去!”
陆离怒道:“你这模样很好看吗?难道准备吓死别人?”
玉骷髅忽然泄气,一时不知作何回答,神情像是有些悲伤。
话语唐突,陆离自知失礼,浩叹一声,手指前方,道:“我去前面小镇,不用多久就会回来。”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百步开外烟雾弥漫,一片民宅笼罩其中,如同雾里看花难辨真容,并且阴森气息随雾飘荡,又于诡异中增添神秘。
玉骷髅道:“那里空无一人,小王要去做什么?”
陆离面色稍沉,紧盯若隐若现的房屋,道:“休要胡言乱语……”
理直气壮的声音,在死静中渐渐淡下,不详预感霍然升起,围绕心头挥之不去。
山里寒冬,烟雾弥漫本不奇怪,遮住民宅亦为正常,不过时值晌午,该有民众走动,从而会有响声传出,但是来此颇久,压根就未听到任何声音,不免有些蹊跷。
其实,这种距离,凭玉骷髅本领,想必不看不闻,也能察觉异样。
惊讶期间,陆离好奇心升起,尔后径向前去,似要弄个清楚。玉骷髅自告奋勇,坚决要求同行,结果又被陆离回绝。玉骷髅万般无奈,只得枯立原地,望着愈加模糊的背影。
正如玉骷髅所说,这个小镇空无一人,非但如此,且连半个牲畜都未瞧见。陆离沿着街道搜寻,甚至进入凌乱房内,始终未睹任何生灵,纵然稍微值钱的物品,也都不翼而飞。
唯有,片片血迹,遗留地面,却已风干,由红转黑。
隐隐约约,像有腥味飘过,陆离打起十二分精神,左瞅右瞟巡视一番,后将目光锁定街尾一间矮房,如履薄冰走了过去。
一阵寒风拂来,血迹斑斑的房门,发出吱嘎轻响,其声绵长尖细,像能穿过肌肤刺进体内。迎着烦燥响声,那门慢慢打开,浓烈腥味飘散街道,又将莫名的紧张推向顶端。
陆离谨慎走了过去,但未仓促进屋,而是通过窗户看向里面。
这一看,不禁心惊肉跳,呕欲大起。
一间屋子,全是死人,浸泡血水中,仔细打量,却无年轻女子。这些尸体极度恐怖,要么身首异处、四肢离体;要么血肉模糊、内脏出腹。其中一人更加可怖,头颅碎裂,白色脑髓涂满一脸,两颗眼珠凸露在外,宛如凄怨凝视。
就这么目不转睛,凝视着看它的人。
甫见惨状,陆离战战兢兢,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壮起胆子走进房内。
时间,在呛鼻腥味中缓慢流逝,一双颤抖的手,来回翻动着尸体。盏茶功夫过后,陆离由房内走出,一丝笑意浮上脸庞,瞬间反倒转成悲痛,就算所有烟雾扑面而来,只怕仍难完全覆盖。
没有熟悉面孔!
这些素昧平生之人,或是百缕亡魂的哭诉,却像漫无边际的血网,包裹着一颗跳动心。这是一种极刑,世人不该遭此重罚,纵然惨死刀剑下,也该入土为安。
陆离看了看周围,走近墙角拿起铁铲,正要转身离开,余光里映入一个人影。凝眸望去,来者体形高大,一袭连帽黑袍裹住全身,连面目也是遮得密不透风,唯有双眼处留下两个小洞,显得深邃阴森。他矗立烟雾中,一袭黑袍无风自动,似人间狂徒,又似地狱幽灵。
却不知,那犀利双眼,盯着少年哪个部位。
陆离壮起胆子,道:“阁下何人?突然出现有何目的?”
无声凝望,充满强大杀意,不由得延伸周遭。
陆离只觉危险将至,赶紧手入衣襟,握住仅存的一张黄纸金符。无意之中,脑海闪过一道白影,骤然想起那具骷髅。
危难期间,想起童心未泯的怪物。
一阵大笑,穿过朦胧街道,悠悠扩散开来,直接贯入少年耳里。
这种笑声,含有几分俏皮,更有几分熟悉,缓和了紧张气氛。
“小王!我这模样威风吧!”
陆离深吸一口气,喝道:“威风个屁,你这该死的怪物,何时才能安分守己?”
玉骷髅道:“小王莫要生气,你不是说我模样吓人吗?如此一来是否好了许多?”
陆离狠狠瞪了它一眼,道:“跟我来!”
一人一怪,迅速走出街尾,寻得一处空地,投入心情沉重的忙碌。过不多时,丈许大坑呈现眼前,他们返回矮屋,将死尸残躯抱了出来。
最后一撮泥土归于原位,在这荒凉小镇边缘,隆起一个高高土包。
一座新坟,高耸地面,可惜没有墓碑,也没有葬礼,只有被血染红的泥土,寄托着少年祝愿。
事情完毕,再度踏上漫漫长路,方要出镇,陆离瞧见一家纸铺,刻不容缓跑进其内。折腾良久,画出数十张血符,又将弄脏的衣服换下,这才迅捷离开。
野鸦偶鸣,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映红整个清冷小镇。
陆离并未因夜幕降临停留,反倒选择一条石径背道而驰。玉骷髅颇觉好奇,但未开口询问,只是静悄悄跟随其后。
这一夜,甚是寒冷,陆离并未顿足歇息,衬着淡淡月光快速前行。自打出镇以来,黑衣人始终没有说话,不知又在想些什么。难得清静,陆离自然不会节外生枝,否则打开对方话匣子,必定陷入叨唠之苦。
如此匆匆而行,不知不觉已到五更,此时繁星渐落,弦月西沉,黎明前的黑暗来临。陆离停下脚步,寻得一块青石躺下,望着如墨苍穹渐感疲惫,沉重的眼皮逐渐坠下。
正要入睡,鸡鸣响起,悠悠扬扬,从那远方传来。
五更时分,公鸡打鸣极其正常,可是陆离颇觉奇怪,哪里奇怪却又不明所以,索性翻身坐起,竖耳倾听。
婉转鸡鸣,兀自传来,一声又一声,恍若落入心里。
陆离低声道:“听见了吗?”
玉骷髅道:“听见了!”
陆离道:“是否觉得奇怪?”
玉骷髅道:“无非就是公鸡打鸣,哪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离跨出数步,盯着灰蒙蒙的山影,道:“这个时辰,公鸡打鸣本不奇怪,但……这几只公鸡像在走动。”
玉骷髅轻笑两声,道:“小王耳力当真了得,竟连它们走动也能辨别。”
陆离并未嬉皮笑脸,喃喃道:“不仅是在走动,并且走得挺快。”
一道黑影飘过,陡然出现陆离跟前,讶道:“小王是说……”
陆离颔首道:“不错!上路吧!千万不要错失良机!”
黑暗荒野,燃起火把,其光暗淡,只能照亮两尺见方。
仿佛,一团幽幽鬼火,往公鸡打鸣的地方飘去。
小镇一行,陆离是为打听情况,不料竟遇恶人行凶,搜索一番发现诸多疑点,难免想到歹毒劫匪。
山野小镇,民风纯朴,寻常人物尽都憨厚,就算存有邪恶之辈,想必并非十恶不赦,岂会惹祸上身,惨遭极刑。矮屋中的死者,全是老弱妇孺与普通男子,加上未睹牲畜以及值钱物品,情况也就非常明显。
女人与物品,全被掳走。
不容质疑,这些纯属推断,难以令人信服,有个要点却是千真万确。
矮屋中的血液尚未凝固!
由此可知,事出不久,假设推理无误,或能力挽狂澜。
故而,陆离暂不回宫,相反竟是背道而驰,主要是想一探究竟。所幸无助时分,听得公鸡打鸣,并且感觉声音尚在移动,进而大胆猜测,或许被掠物品装于马车上,正在趁夜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