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康熙帝自横城渡过黄河。伫立河岸，凝视黄河良久，授意大学士伊桑阿作祭河文：我因念念不忘安抚边境，有幸西巡。单见黄河神水浩浩荡荡，流入汉唐古渠，灌溉着宽广的土地，给朔方百姓带来许多裨益。我乘车扶轼，对河神表示谦恭敬意。为弘扬你的恩泽，我派员奉上祭品，衷心祝你恩德无量，保佑永久。进城途中，闻知赵良栋将军新近去世，康熙帝叹息道，赵良栋是为国家立过功的人，明日路过他府门，皇太子及诸大臣要悼念赐祭。又指示，对在宁夏卫边阵亡的所有将士都要抚恤安慰。并责令议政大臣等人从速办理。
康熙帝下榻后，即召见川陕总督吴赫，说宁夏地域辽阔，又有黄河之水灌溉，宜于农耕。时下正值春播季节，不要因我驾到便调遣丁夫车马，摊派粮草，扰累百姓耕作而影响秋天收获。还命令随从人员一切从简，马匹自去草地放牧，不许烦百姓供应草料，如有违者，定行处分……
康熙帝住了几天，噶尔丹部内讧毙命。康熙帝决定即日启程回京。宁夏军民和乡绅请求多住几日，康熙帝说，多留一日，便滋扰百姓一日。这时，有官员请皇帝颁赐御文。康熙帝稍作沉思，欣然命笔，御制碑文：我乃一国之君，日以治安为念，虽身在宫廷，而心恒四海。缘边千里，土壤硗瘠，唯宁夏洪流灌溉，诸渠环匝，甚惬朕意。尔等或职居将领，或身隶戎行，尚各厉精锐，一效干城御侮之用，斯国家有厚赖焉。……法纪不可不明，礼教不可不肃。勿以地处边陲，而不治以经术；勿以习尚气力，而不泽以史书。总期上率下从，庶几驯臻雅化。尔等诚能敬体朕言，将吏协恭，兵民成理，生聚日益厚，风俗日益淳，则疆圉实有攸裨，朕心亦用深慰。留下这篇400余言的谆谆告诫，康熙帝一行就打道回京了。这位封建帝王在宁夏银川，轻车简从，率先垂范，体恤兵民的言行，看不出是在作秀。留给人们的深刻印象是，康熙帝是一位有历史责任、以社稷江山为重的明君。
讨平噶尔丹后，诸王、贝勒、贝子、文武官员及远近士民来到畅春园，为康熙帝搞了一次大规模请上尊号活动，这已经是第五次为康熙帝请上尊号了。康熙帝仍然坚决拒绝，说：“天视天听，视乎民生，后人自有公论。若夸耀功德，取一时虚名，大非朕意，不必敷陈。”后来借他生日之机，臣下又多次请上尊号，均未答应，直到康熙帝去世也未准允此事。由此可知，“康乾盛世”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思绪随着河水继续流淌，又流向唐太宗灵州会百王的年月——
距横城渡不远的黄河西岸，有一座比横城更悠久的古城灵州（今灵武），也曾发生过一件大事，迄今已有1360年，大概早被人们淡忘了。好在也有大河作证，有灵州古城作证，还有太宗灵州赋诗勒石作证：
除凶报千古，雪耻酬百王
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初，形势并不乐观。统一全国以后，东突厥族的兴起给西北地区构成相当大的威胁，成为唐初中央政府要着力解决的一大难题。当时的宁夏地区，东突厥兵马往来驰骋，战火纷飞，灵州、贺兰山一带是唐军与突厥血战的沙场。唐代诗人王维的“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便是真实的写照。太宗决心解除长期以来突厥对中原王朝的威胁和对边境的骚扰。
贞观三年（629年）11月，唐太宗部署10万大军，分四路进攻东突厥。灵州大都督李道宗初战告捷，俘获突厥人畜甚多。翌年，颉利可汗战败降服，降唐人数10万余众。太宗实行开明的民族政策，对降服和归附的少数民族部落，不强行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并任命他们原来的首领为各级官职，管理本地区本部落的人，还送给农具、耕牛，种子等，帮助他们发展生产。
对突厥的妥善处理，增强了周边各族的向心力，北方回纥等各部族首领纷纷表示归附唐朝。太宗决定抱病亲赴灵州受降。贞观二十年（646年）8月，太宗从京城长安出发，沿泾水北上，翻越陇山（六盘山），在瓦亭巡视了唐军牧马场。再经原州（今固原）继续向北，于9月15日到达灵州。在此，唐太宗接见并宴请陆续前来赴约的各部落首领及其使节，会盟之日，人数达数千。他们隆重欢迎大唐皇帝，言语恳切，尊称唐太宗为“天可汗”“天之尊”，表示“子子孙孙常为天之尊奴，死无所恨”。并献上最珍贵的礼品。太宗深受感动，爽快地答应了将这些部族列入大唐州县的请求。会盟气氛高潮之际，太宗即兴挥毫，赋诗一首，并令勒石立碑，永久纪念。
遗感，石碑后来残损，那首五言诗仅留下两句，失去的那几句永远找不回来了，它带走了多少重要的历史密码啊。好在，唐太宗的民族情怀是载入史册的。他说，突厥侵犯，是要打的，不打不足以安民；打完了，降将也是要厚待的，不厚待不足以安国。一时间，大唐朝廷上出现了“五品以上，半是外族”的奇特景观。
唐太宗的宽厚包容，民族和解政策，赢得了各族百姓的尊敬与拥戴。贞观二十三年（649年）5月，太宗驾崩，一支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长安驰往西郊昭陵。突然，一位高鼻深目的突厥人，从满地鲜血中走出，自残毁容的脸上（该民族习俗，割发、划脸、伤耳，为“天可汗”送行）一片哀恸，恳求新皇帝李治，允许他自杀为太宗殉葬。此乃何许人氏，如此忠烈？他就是突厥王子阿史那杜尔，战败率部归唐，在李世民麾下征战13年，踏平了辽阔的西域，后被委任左骁卫大将军，负责守卫皇宫北门和决定过大唐生死的玄武门。他迎娶了皇帝的亲妹妹衡阳长公主，成为大唐驸马。太宗死后6年，阿史那杜尔病逝。遵照他生前的意愿，长伴于昭陵旁。今天，我们看到李世民墓地竖立的13位“深目大鼻，刀弓杂佩”的石像，就是贞观年间归附大唐的外族首领。由此，我们不难理解，煌煌中国封建王朝数千年，何以独有唐朝“贞观之治”的太平昌盛：“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民物藩息”。
夕阳西下，该回去了。我却不愿离去，想继续在这历史的长河里漫游。忽然有人喊我上车，这才站起身慢慢离开。且行且思，觉得银川这段黄河边上的观赏景物应当把唐太宗、康熙帝在此留下的两起里程碑式的事件补上。这是两个真实而精彩的故事，是两个充分体现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故事，是治国之大事，民族之幸事，值得再现于世，昭示后人。唐太宗、康熙帝一生的功过是非可以尽情地评说，但这两个精彩故事，这两笔精神财富，弥足珍贵，我们切不可忘记，更不可抛弃，这是对历史的尊重。
（2007年7月24日）
细雨霏霏访兵沟
9月7日，细雨霏霏。
我与银川市几位作家应邀参加石嘴山市作家代表团，一行14人前往位于银川黄河东岸国家AA级旅游景区兵沟采风。
兵沟我去过几次了，但却是去了还想去。是兵沟景点富丽堂皇吗？不是。是兵沟景点惊险刺激吗？也不是。那么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兵沟景区最吸引人的是它的朴实无华和历史文化品位。兵沟景区只有三处主要景点：一座秦朝边塞浑怀障，一片汉代古墓群，一条天然大峡谷。这里没有喧嚣，没有污染，也不错综复杂，简洁而朴实，宁静而清新，很原始，很本色，也很诗意。走进兵沟景区，就走进了历史，走进了大自然，同时也走进了文化。
一
踏进高大威严的浑怀障军城城门，仿佛跨入两千年的历史岁月。此刻，虽然“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峥鸣”，但面对英雄大将军蒙恬的塑像，你会顿感沉重、震撼、钦佩，禁不住思接千古，神游历史：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以蒙恬为帅，扶苏为监军，统30万秦军北击匈奴，在黄河上游（今宁夏和内蒙古一带），厮杀搏斗，大败匈奴远去大漠七百里。为加强河套地区的防线，蒙恬率部在河套黄河以北筑长城、设亭障、修城堡，置44县，浑怀障便是其中之一“障”。这些戍边举措，确保了边防前线的相对安宁，维护了国家统一。
蒙恬忠于国家忠于朝廷，统军驻边10余年，与士兵一起运土筑城、操练征杀，打起仗来常常是一马当先。一次，偏将与敌激战数回合败下阵来，回营报告请罪。蒙恬二话没说，提刀上马，直奔敌阵，只战一个回合，便将敌头目活捉。蒙恬功高盖世，却不以功臣自居，赵高立胡亥二世后，陷害忠良，假诏逼令，蒙恬心里很清楚，却毅然自杀。后人为纪念这位为江山社稷献身的大将军，多处修庙塑像，永久纪念。
如今，一切都远去了，一切都成了历史。秦朝将士们在这块土地上抛洒了多少热血，厮杀过多少回合，随着历史的变迁更迭，大多都淡忘了，湮没了。然而，蒙恬在后人的心目中永远是战功卓著大将军，浑怀障在后人的心目中水远是守卫国家的门户。日月有鉴，大河作证：没有蒙恬，哪有长城和浑怀障，哪有秦王朝的拓疆固邦，一统天下。
二
这片古墓群是秦至西汉和新莽时期（公元前214年～公元25年）戍边将士的墓葬，约14平方公里的地盘上星罗棋布着数百座古墓，堪称宁夏最大的古墓群之一。迄今已开掘的5座汉墓葬，建设了一号、二号地宫。其中一号地宫内有规格不同的4座墓室，棺木未朽，骨髂完整，仿佛是发生在年代不远的事情。
地宫里，件件实物有悬念，个个墓葬有故事，任凭人们去想象，去猜测。墓室清理出数百件文物，陈列于地下室展厅，惹人眼目。有玉玷、耳环、天王俑、陶博山炉、陶器、瓷器、铁器，还有剑、戟、戈、钩等冷兵器。面对这些文物，每个人都会读出自己的见解，在考古学家眼里是文物，在商人眼里是金钱，在庸人眼里是废片，在我们这些文化人眼里便是文化。我的注释是，文物虽然沉默无语，却记载着历史的文明与传奇，透视出死者的身份与地位，以及那些征战沙场将士们的壮烈与残酷，还可以读出古代艺人的高超技艺。遗憾的是许多文物被掘墓贼盗走了，许多文物损坏了。但无论文物的命运如何，它们的价值是永恒的。它们是历史的见征，是文明的记录，也是一部耐读的古书。因而，我们应当珍惜，应当保护，即使那些残块碎片。就像这片古墓群的开发者、守护者冯增秀先生那样执著，那样不惜一切。
三
兵沟，是一条原始峡谷，自东南向西北，长8公里，宽20～60米，深20~30米。河床仄仄，河水浅浅，日夜流淌不息，淙淙注入黄河。据说，兵沟曾经是两军交战的天堑，是诱敌深入的“口袋”。走进兵沟，有一种壁垒森严，暗藏杀机的恐惧感。
去兵沟途中，我们弃车徒步，先登上一座沙丘。霏霏细雨洒一阵歇一阵，沙被绿覆盖了，绿被雨淋湿了，满目青翠，秀色可餐。我十分惊叹，说：“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沙丘，如今竟成为绿洲。”兵沟景区总经理冯增秀笑道：“再过几年，我要让绿洲变果园呢。”接下来，他给我说了沙漠变绿洲的艰辛：6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中了沉睡千年的兵沟，便辞去工作，到此安营扎寨。拿出自己所有积蓄，又借了许多钱，贷了大笔款，全部投入26平方公里的兵沟旅游区开发建设。亲朋好友不可思议，问，别人下海为了赚钱，你却是“背上油葫芦唱皮影戏”，图的啥？冯增秀说：“看见这座秦代古塞快被沙子湮没，这片汉代墓群快被毁损，我于心不忍啊。”我问冯总：“往后你还有什么打算？”他的回答风趣而坚定：“下半辈子我就干好一件事，带好人（28名员工），看好城（浑怀障边塞），护好坟（汉代古墓群），植好林（绿化兵沟景区）。”我十分佩服冯总，一个人一辈子能干成一两件事就非常不容易了。
我继续观景，放眼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黄河如带，由南向北飘逸，长城似蛇，从西往东逶迤。天上地下，一切都自然和谐，一切都雄浑质朴。原始文明的沧桑古朴与现代文明的鲜活生动，有机地融为一体。蓦然，明代诗人李梦阳的《望秋》诗句“黄河水绕汉边墙，河上秋风雁几行”涌上心头。对天张望，未见雁阵，眼前仍然是挥之不去的霏霏细雨，沙丘叠翠，平静的黄河，雄伟的长城……还未进入兵沟探幽览胜，就被眼前的景物征服了。
四
景区内黄河岸畔的吟诗观景台，也很诱人。唐代诗人王维的塑像栩栩如生：手握巨笔，膝盖铺纸，刚刚草就的《使至塞上》，赫然入目——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燕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置身此景点，西看，眼前是宽阔平静的黄河，河西是一望无垠的银川平原；东眺，是起伏的大漠，蜿蜒的长城，依稀可见烽堠的身影。晴天朗日，夕阳西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千古名句的景象如一幅气势磅礴的画卷，悬挂于天地间，美哉壮哉！我从网上看到，中卫沙坡头也有一尊王维塑像，且言之凿凿地说，王维的《使至塞上》就是在沙坡头写的。如此凭想象而为的作法很不严肃。史书记载，这首诗是开元二十五年（737）春天，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战胜吐番，唐玄宗命王维以监察御史身份轻骑简从，出塞宣慰，察访军情。赴边途中写了这首诗。诗人行程路线是从长安出发，一路向西北，经“萧关”（今宁夏固原南部），再奔“燕然”（在今蒙古国境）。诗人借用声威远震的史事典故，歌颂唐帝国幅员之广大，国力之强盛，河山之壮丽，抒发自己不辞长途跋涉，奉命远至边塞的感慨。
时下，有些旅游景区为招来游客，将别处的名人轶事浮光掠影，据为己有，并不惜耗资移花接木，大搞人造景点。殊不知，这种作法往往弄巧成拙，贻笑大方。兵沟吟诗台虽然也用了古代名人名诗，却言明是借花献佛，为游客助兴。体现了朴实诚实的品质。
傍晚，我们告辞返回，依然细雨霏霏。热情的主人极尽地主之谊派车送我们回银川。分手时冯总一再相邀，欢迎银川和石嘴山的作家随时来兵沟采风、创作，管吃管住，时间不限。作家们连连道谢致意。车子驶出好远，主人仍在招手。大家由衷地赞叹：兵沟的人呵兵沟的景，一样朴实一样妩媚。
（2008年9月8日）
昨天的事
岁月匆匆逝去，往事并非如烟。离开盐池虽然30年了，但我在大水坑、麻黄山工作期间曾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经历的有些事儿，就像发生在昨天，依然在脑海里萦绕，依然是那么清晰、那么有味。
一
每年秋天，公社都召集全体干部、各大队支部书记、大队长及有关单位负责人，组成二三十人的工作队（也称估产队），由公社革委会主任率领，早出晚归马不停蹄深入村庄社队和田间地头，边走边看边议论，对即将成熟的秋庄稼进行长势评比和产量预估，简称“估产”。说实话，这种大兵团式的“抓革命，促生产”，连走马观花也算不上，是不折不扣的跑马观花。是形式主义，是例行公事。上面要求这么搞，你不得不这么搞。就跟时下的大队人马搞视察一样。估产队几十号人，个个骑着自行车，行走起来浩浩荡荡，风驰电掣。远远看去，像“敌后武工队”，上坡一条龙，下坡一道尘，蔚为壮观，神气活现。到一块庄稼地，驻足停留片刻，指点议论一番拨马便走；有的田块自行车去不了，就隔山隔河远望，了然于心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