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愿意在这个时候俯瞰长安城,会发现,除了涉事的几个府邸之外,在靠近宣平门那边还有几家庭院是灯火通明的。其中的新封的关内侯府就是其中一家。
在寂静无声的书房内,衬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一位细眉细眼的老人正摸着胡须,对着摆在他前面的棋局沉思。
跟他对弈的是一位脸有点长,鼻头颇大的男子,虽然鼻子抢了不少风头,但眼睛炯炯有神,身材伟岸,虽然略显苍老,但仍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位美男子。
按照规则,现在应该轮到他下了。无奈他看了半响,思考的时间比老人的时间还要长,在犹豫着下了一步后,对面的老人突然“哈哈”一笑:“几天没见,长子你的棋艺丝毫不见长啊?”
男子也不生气,跟着老人一起哈哈大笑:“下棋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我哪有少卿这么好的脑力,次次下,次次赢啊!”
原来这位老人就是关内侯邴吉大人,跟他对弈的,则是杜陵有名的陈遂。陈遂字长子,宣帝当初还在民间鬼混的时候,经常到他家蹭饭吃。偶尔兴致来的时候,还喜欢跟他斗棋。
不过虽然宣帝棋艺不怎么样,但陈遂的棋艺更臭,十赌九输,输了不少钱给宣帝。但赌过的人都知道,越是输得彻底,越想着下一把就赢回来。所以就算以后宣帝不找他玩,他还经常巴巴地想着找宣帝赢回那输掉的钱。
等到宣帝即位后,就向霍将军提议起用陈遂。没想到这个家伙当了官了还不知道收敛,经常四处找大臣下棋,而且每次都要加些彩头,让他的夫人都觉得这家伙没救了。
这次跟邴吉下棋又输了,邴吉倒不急于索要赌债,命奴仆把棋案收走后,才不紧不慢地看着陈遂,意味深长地说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长子深夜到访,恐怕不是找我下棋,输些小钱给我这么简单吧?”
陈遂细细品着奴仆新端上来的香茶,也不说话。顿时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灯罩内的油灯随着从窗棱透进来的秋风一上一下地跳动,偶尔还能听到灯绳烧成灰的噼啪声。
良久,陈遂才沉吟道:“少卿果然是猜对了!长子确实是受人所托,过来咨询一点小事。”
“哦?”邴吉是知道陈遂屡受重用的背景的,既然说是受人所托,那所托之人为谁就很清楚了。但没有听到对方具体来意前,邴吉不想那么快发表意见。
“少卿相信也是知道的,现在朝里朝外都为了陛下迟迟不立后的事情争执不休。”
邴吉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也不看陈遂,只是扭头望向了窗外。
陈遂是懂点人情世故的,邴吉作为三朝元老,对宣帝又有推举之功,立后乃是大事,邴吉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慢慢地喝着他的茶。
很久,邴吉才问道:“陛下的意思是立许婕妤为妃?”
“嗯。”陈遂知道否认没有意思,朝廷里霍光一派一直咄咄相逼,势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加上今日张将军的儿子跟霍云闹了矛盾,为了自保也不方便出面反驳,以免祸及宗亲。比对来比对去,就只有这位三朝元老兼且对宣帝有推举之功的邴吉能帮忙说说话了。
邴吉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叹了一口气:“我向来知道陛下念旧情,没想到情深至此!”
陈遂应和道:“是啊……哪怕是立霍氏为后,许氏为妃的奏章也给他压下了。每次退朝后跟我谈起这件事都是不忍之色。”
“我明白了,这件事你容我好好想想吧!”邴吉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自己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拖一拖再说。
陈遂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听邴吉意思,也不是特别抗拒册立许婕妤。知道朝中还有人不是完全偏向霍将军就已经够了。接下来如何走,则要看天意了。念及此,陈遂起身告辞了,邴吉也不挽留,相送至大门处。
在关上那厚重的大门后,邴吉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
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在未央宫的某处殿堂,也有一位清幽的女子在深深地叹气。
看着婢女们摆上来的精致小吃,她一点胃口也没有,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倒是一旁的宫女几次欲言又止,结果还是没有说出话。
直到月已经偏西,那宫女才劝解说:“太皇太后,眼见着就三更了,您再不休息,恐怕明天精神就更差了。”
被宫女尊称为太皇太后的上官氏回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看着窗外的弯月,没有说话。
宫女看到这样也不是办法,急忙从内室翻找出一件新制的披肩,就要给上官氏披上。上官氏回过头笑了笑:“婉儿啊,你说他们怎么就会觉得当皇后好呢?”
婉儿一听,手一抖,披肩就滑落到地上了。这一个失误真是可大可小啊,婉儿急忙就要叩头谢罪:“奴婢不知!请太皇太后恕罪!”
“起来吧!”上官氏挥了挥手。
婉儿赶紧从地上捡起披肩,再给上官氏披上了。
上官氏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婉儿紧张的神色,知道隔墙终有耳,自己从嫁入帝王家的那一天就没奢望能过得轻松自在,但像今天般束手束脚也确实让她郁闷不已。
上官氏披着披肩,慢慢地在殿中踱步,一样一样地摸着那些精致而华美的幔帘,屏风,案几,矮榻。等到走完一圈后又回到榻上,轻轻跨了上去。
婉儿一看见,急忙把装点心的食案给搬了过去。上官氏轻笑出声:“此处算是没有外人,你也过来跟我坐坐,一起吃点吧!”
“奴婢不敢!”婉儿一边摆放好食案一边推却。
上官氏知道自己再邀请就变命令了,如此不痛快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细细嚼慢慢咽。
稍微吃了点东西后,上官氏又开始自言自语:“你说,明天许婕妤还会过来给我请安吗?这次请安应该会带着她的孩子过来了吧?”
说到孩子,上官氏眯着眼睛,侧着脑袋,开始回忆些什么东西:“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啊……粉嫩嫩水汪汪的。抱着怕摔着,跟着又怕他乱碰其他东西。前几天就已经会喊爹爹娘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喊我太奶奶呢?”
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上官氏笑了……笑完之后又是持久的沉默。直到外面打了四更鼓,上官氏看到婉儿已经在偷偷地打哈欠了才兴趣索然:“婉儿,过来服侍我就寝吧!”
听到上官氏这样吩咐,婉儿如获大赦,赶紧给她把卧具准备妥当,安排她歇下了。
未几,天边就已经微亮。虽然未到汉朝规定的早市时间,但大部分生意人已经早早开始准备了,那些全靠贩卖蔬菜瓜果为生的菜农果农也纷纷在城门前集聚,只能那禁闭的城门大开,就可以过去东市占个好位置了。
而此时的史府也如同平时一般,早早地有小厮出门洒扫。正是一派祥和安定的气氛,突然一声厉喝在史家后院响起:“兀那小子!居然偷袭老姐!我跟你势不两立!”
本来还打算早点干完活,去厨房捞点吃的呢,一听到这个声音,正在门口打扫的小厮急忙缩了缩脖子,把已经扫成一堆的垃圾用脚给踢散了,然后以及其缓慢而优雅的动作向过往的路人展示自己任劳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