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艺兴,坐在沙发上的艺兴愣了两秒,无意识地站了起来。
“他腰伤没好。”我拉住了走向跳舞机的艺兴,“上飞机前的那场表演,你知道的。”我不客气地看向钟仁。
他“哼”了一声,嘲笑地看着我,“怎么?那你来和我玩?”
我竟然没接话,我胆怯了。
“谁还没点伤。”钟仁歪嘴笑道,用余光轻蔑地瞥了艺兴一眼,这是艺兴在初到韩国时再熟悉不过的目光,他太明白艺兴的命门所在了。
“没事,我OK。”艺兴果然甩开我的手,从我身旁走了过去,站上了跳舞机。鹿晗急急地看着我,那眼神在说你什么意思。
我想甩自己一百个耳光,我想把艺兴拉下来,但我没那么做,我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最好的哥们上去送死。
“LAY,你是我尊重的对手,不过你赢不了我。”钟仁双手交叉看着艺兴。
艺兴看着面前的屏幕,什么都没说。
“开始?”钟仁挑衅地看看艺兴。
鹿晗突然喊,“等等!”
站在跳舞机上的两个人回头看向鹿晗,等待着他的下文。
像是一时语塞,鹿晗看看我,又看看金钟仁,“惩罚……会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钟仁说,“或者你可以代我来跳,当你输给LAY的时候,就明白惩罚是什么了。”他平静地看着鹿晗。
“好像不久前你才说过,总归有人要死的。”他嘲笑地看着鹿晗,等待着鹿晗的决定,“怎么?换了对象,你的原则就不适用了?”
盯着跳舞机的屏幕,鹿晗沉默良久。
“开始吧。”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艺兴说。
“怎么玩,直接玩花式双打?”金钟仁看着他问,艺兴抬起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跳舞机我们太熟悉了,尤其是现在摆在眼前的这种PIU舞机,就是我们当初在公司练习时所用的那款。这款PIU机又名新世纪舞者,短短的十年历史却在亚洲广泛流行,这多少源于它较高的难度和丰富的花式种类。
对于已经有一定舞蹈基础的人,玩舞蹈机的目的和方式就远远超过了常规的踩点。在花式玩法中,舞蹈素养和自信往往占了更大比重,意味着人有时要根据自己的感觉先于机器知道落点和滑步的方向,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花式是没可能的。
但对于钟仁和艺兴来说,他们不仅玩得了最高等级的花式,还能自创新的难度。比如刚刚金钟仁所说的“单人双打”,一个人玩两人份,意味着踏点数量翻倍,往往手脚并用忙得不可开交。
这种“不可能”的玩法我们以前打赌的时候不是没玩过,就算是这两个人也很难通关。如果中途失去了冷静和自信,立即就是一团糟。
艺兴笑笑,低垂着眼睛说,“随你的意。”
“第三首。”钟仁看着屏幕。
背着身,张艺兴停顿片刻后用中文说,“活着出去,我爸妈交给你了。”然后点头示意金钟仁。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对我说的还是对鹿晗说的,我甚至还没给他一个字的回答,他就开始了。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像游戏的游戏,准确说,是折磨。
每一次艺兴需要弯腰手脚并用去触碰踏点的时候,我都看着他的冷汗沿着发梢滴下,又跟随剧烈的身体动作而甩出。那个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眼神,已经撑不下去了却还在撑的表情,其实我并不陌生。
上千个夜晚,孤独的舞蹈教室,硕大的镜子前,不断燃烧又熄灭的希望和自信,以及不能回头却又不知终点在哪里的绝望。
“你的爆发力不行。”舞蹈老师没有表情地说。这是艺兴在09年夏天的舞蹈考核后,依然无法升入A班的理由。对于专攻舞蹈的他来说,不升入A班意味着出道无望。
“我有耐力。”鞠躬后,艺兴答道。
我并不惊讶,因为他总在你以为他快要完蛋的时候给你那么一下,告诉你,看,我还活着。
我已经忘记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眼前的两个人已经到了疲于应付的阶段。脱水的两个人都咬着牙齿脸色煞白,张艺兴的腰部不知是不是已经麻木了,而金钟仁由于长时间的饥饿貌似也好不到哪去,那个快要晕过去的表情大概在乞求着游戏的迅速结束。
在两个人同时完成一个步法的时候,游戏停了。两个屏幕均显示,本轮游戏通关,按击进入下一轮。
跪坐在跳舞机上的两个人大口喘着气,看着屏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艺兴低下头咬着嘴唇紧闭眼睛,左手放在腰间,连站都站不起来。钟仁嘴唇惨白,两手撑在地上,不停地恶心想要呕吐。
要他们继续再跳一轮,肯定跳不到结束就能决出胜负。
“他们不行了,换人吧。”世勋走上前,朝我笑笑。
对面,鹿晗起身走到舞蹈机前,他回身看了看灿烈和桃子,对灿烈说,“你看,现世报啊,我刚说你会死在我前面。”
艺兴还在流着冷汗,趴在地上满眼担忧地看着鹿晗。
“怎么玩?”鹿晗微笑着看世勋。
“听你的。”世勋歪了下头。
“我们玩不了双打,但正常玩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分出胜负。”鹿晗说。
世勋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确是有很多种不同玩法,但他和鹿晗擅长的领域不同,很难决定。
“你做个签吧。”鹿晗回头对灿烈说。
跑到楼上找出一张纸,又问白贤要了他的眉笔,灿烈低下头做了大概有十来个纸条,折好放在手上。
鹿晗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让世勋抽,世勋拿起一张纸条,打开,里面写着简单的韩语:跪式。
我的心里格楞了一下。
跪式是舞蹈变态们发明出来的一种玩法,意指改用膝头触地,对腰肢力量有巨大的要求。这几乎是我们自己从来不会选择的玩法,因为磨伤膝盖的同时往往还会导致腰部受伤,再说,几乎毫无美感可言。
我们从来不玩,还因为这曾经被用于对练习生的惩罚。接受这种惩罚的人被众人观看,往往因为羞辱而失去对舞蹈的热情,甚至丧失练习下去的执念,这有时也是惩罚的目的所在,变相地告诉练习生,也许出道从艺并不是适合他的人生道路。而仍选择继续的人,则会在心理上看淡许多事情,比如面子、包袱、嘲笑,以及流言中伤,变得耐受力更强并更加配合公司的要求,从而成为更纯粹而职业的艺人。
我们12个人里唯一接受过这种惩罚的人,是张艺兴。
10年初,新男团候选在即,已经升入舞蹈A班并进步巨大的张艺兴成为了主打舞蹈的候选人之一。激烈的竞争虽然仍在继续,但考虑到公司要进军华语市场的意图,张艺兴成为了继金钟仁之后可能性最大的第二名领舞人选。虽然已经是练习两年的前辈,但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可想而知。
“长得又不帅,不就因为是中国人么……”和张艺兴一起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我确定他也听到了这句话,但理智告诉我们,这种时候犯不得一点错。
纰漏往往就发生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10年二月底的一个晚上,我接到管理组组长的一个电话,要我尽快到公司顶层会客室的一个小练习厅里,接受传说中的脸型考察。在这个考察中,我的脸部会全方位地被观察评估,以决定我是否在出道前需要整容。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去了。虽然本意上非常抗拒整容,但我仍然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我最真实的脸部就已经能通过他们的考核,也许只需要一些非常轻微的调整。
那是一个我从没有去过的会客厅,并不像期待中一样有什么专家在那里等待着我。打开灯,我在会客厅之外还看见一个小的浴室,一个摆着床的卧室,以及那个传说中的小练习厅。
走进练习厅,四周满是镜子,各个不同的角落都摆满了摄像头。墙角的音响里一个陌生的声音指示我360度旋转身体,摆出各种不同表情,伸直两手,弯腰等等。
我做了。
接着,那个声音要求我脱去上衣和牛仔裤,并重复摆出刚刚要求的姿势。犹豫片刻后我说,“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走回会客厅,我尝试开门,但我发现那扇门在我关上它的同时就已经从外面自动被锁住了。强作镇定地走进那个带有淋浴的卫生间,我打出了唯一一个电话,给张艺兴。
在告知他我的位置和情况后,张艺兴迅速来到了公司。在发现没有钥匙无法开门的情况下,他回了一条短信给我,“你先应付着,别让他们起疑。”
之后,他翻墙爬上公司二楼的保卫室,砸破玻璃,拿到了大楼的整串钥匙,然后开门和我一起迅速离开。
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张艺兴第二天因为毁坏公物并偷盗钥匙等一系列问题差点被保卫人员报警之前,管理组组长把事情拦了下来。
“报警就不用了,”他说,“让所有学员都集中到多功能室吧。”
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张艺兴在所有学员都到场的情况下,把偷钥匙的原因归结为想看看钱包是不是拉在了训练厅。虽然因此而砸碎玻璃有点牵强,但组长却并没有深究,而是表情满意地给了张艺兴两条路:立即除名,或者接受跪式跳舞机的惩罚。
于是,在所有前辈甚至后辈的注视下,张艺兴完成了这项惩罚。磨破的膝盖和常年折磨他的腰伤,成为了这项惩罚的结果。
在跳舞机前,世勋和鹿晗沉默着,灿烈慌乱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这个放进去,再抽一个再抽一个。”
犹豫片刻,鹿晗抬起头说,“算了,既然是为了决出胜负,这个是最快捷有效的。”
世勋看了看鹿晗,笑着说,“而且我们都没玩过,公平。”
看着两个人跪坐在跳舞机上进入准备状态,趴在地上的艺兴抬起眼睛,“忘记自己。”他用中文对鹿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