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阵雷声翻滚,天地间徒然萧索。碧沁渲席地而坐,十指一张,古琴应光而现。拇指轻挑,一串细密而醇厚的琴音犹如天边飘来,合着雷声隆隆,竟与天地合奏。狂风大作,树木花草剧烈的抖动无不彰显着自然的强大。然即使在这萧萧寒风,天声地音之间,那琴声也未有丝毫逊色之处。由缓至急,由重落轻,天地在一片弦音中慢慢迷蒙起来。
媛红守在不远处,看着碧沁渲坐在岩上迎风抚琴的身影,终将那句快要下雨了咽了回去。
琴声在期盼些什么,哀悼些什么,等待些什么,追随些什么。女子纤细的背影,在这乌云翻滚的天色之下,狂风大作的山顶之巅,纤细的宛如尘世间的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的大海里流浪。仿佛下一个浪头打来,它就会应声而碎。就此沉船海底永不见天日。可是那犹如梵音般空明的琴声却硬生生将她身边那些狂暴的攻击挡开,给这个遗世而立的女子,撑开一片足以栖身的天地。
那个瞬间,媛红有种错觉。——错觉那琴声其实并非碧沁渲弹奏,而是带动着碧沁渲的手指而出,犹如有生命般,保护着碧沁渲。
仅剩的光明被翻滚的云层吞噬了。
天边闪电炸开,随雷而落。
哗啦一下,瓢泼大雨终在这个天地降临。
碧沁渲的琴声未停,反而愈发的激烈起来。
她在为那被魔兽残杀的生灵送行,为这肮脏世界的戒律而嘲讽,为那几十万里之外的战场伴奏。祈祷有那么一两个年幼的孩子,能在那个废墟般的世界里,绽放出一朵纯白的花。期待有那么一两个不顾一切英雄,也想将少年干净正义的眼眸护住。
这并不是她的意识。
只是她所演奏的枫凌律这么期望。
期望着她能放下碧沁渲,而为了枫凌律的主人,向这个放弃她的世界,抛弃她的神明,嘶吼着宣战。
听到了熟悉的曲调。
沐珊缓缓睁开眼眸,身上浓厚的血渍掩盖了她的视线。反手抹去时,又一个魔兽袭来。眼开眼闭之间,双手划出,魔兽的躯体便应声而裂。沐珊起初还小心意义的避开这个世界的禁制,杀的多了,竟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身体的动作,出击的角度,甚至连力道都得心应手的近乎一种习惯。
在这个庞大的绞肉厂,沐珊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所要做的就只是不停地杀戮、杀戮、杀戮。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感情,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东西。
利用也好,背叛也好,工具也好,命令也好,一切都无所谓。
她可以只是绝望到近乎单纯的活着。就这么在满是鲜血的黑暗世界里,静静的行走。
风中所传递而来的血腥味太过浓重。让人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只有无尽的恐惧在战场上不断地传递。刀剑碰撞的声音,音武的音律声,战士嘶吼的声音,肉体撕裂的声音,血液流出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曲调。犹如冥冥之中亡灵的歌声,在这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打开地狱之门。
其实当时的沐珊并没有什么悲哀的感觉。
一个人生来便在黑暗中活着,满身伤痕,满身鲜血也就变得很是理所当然。
那时候沐珊的世界,黑色就可以掩盖一切。毒液也好血液也罢。反正都被掩埋看不见了。
但是那她第一次看到眼泪。
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第一次触摸当光这种东西,不亚于最顶级的毒药。
腐骨蚀心。
她那时候很害怕光明。甚至杀了很多人试图从那里逃出来。
直到她看到那个人看着她,流下泪来。
虽然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人告诉她,那个东西,是非常痛、非常痛的时候才会产生的。
——那个是灵魂受伤所流下的血液。叫作“泪”。
沐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那个男子在笑。俊美的脸庞温润如玉,那幽绿的眸子如同翡翠般闪烁着。
泪流满面。
当沐珊反应过来的时候,沐刑天还愣在那里。
四周无数的气劲光芒,无数的音律那一瞬间在他耳中消弭无行。光明的阴影处,他依旧看不清楚沐珊的眼睛,只是看到那个少女勾起嘴角,似乎是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一头栽倒在他身上。温热的血液像是泉水般泊泊而出,迅速的将他身上华贵的衣袍浸透。
视线一挪,沐刑天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背后血肉模糊,无数魔兽锋利的爪子将原本就破败不堪的躯体彻底撕裂开来。少女太过单薄的身躯让他有种她随时都会消失的错觉。沐刑天觉得自己全身像是被一种剧毒入侵,麻痒感夹杂着丝丝的痛楚从皮肤上传来。渗进骨髓里。好像连血液都快燃烧起来。
沐珊帮一动不动的他挡下了魔兽的围攻,自己却遭受了致命一击。
其实这只是场意外。
恰巧这个地方让沐珊觉得回到了过去。
恰巧沐珊浑身是伤神智涣散。
恰巧她梦到了那个人。
恰巧她想到了泪。
所以最后一个恰巧心血来潮,将沐刑天救下,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幽绿的瞳孔是魔兽的证明,这是整个大陆都默认的常识。
……喂。
若是沐珊知道往后会到那步田地的话,今天的她可能就不会做出这个举动。
一直以来她只是单纯的追随着那个人的背影踏遍无数次元上下千年。旅途茫茫似无尽头。但只要有那个人的身影在前方,她就可以前进。所以她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的回忆去救他人。沐珊从来都不会说“这是为你好”。因为她所作的一切,都只因为她自己而已。
你怨恨也好感激也罢,她并不在意。
可是偏偏这样的无心之举,却惹出了太多的恩怨纠葛。直到太久之后沐珊回想起这一幕,也免不了愣神。如果没有这些个恰巧,或许她就能转身就继续她的旅途,任由这个鸟笼里的人们吼叫挣扎,与她无关。
可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悄无声息,深至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