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射程,长官。”博格达诺娃报告。战术显示器显示正在逼近地球和法盟运输船的克利兰飞船恰好进入了脉冲加农炮的射程范围。“军士长,”佐藤呼叫机舱的德富斯科军士长,“我准备让脉冲加农炮上场。”
“没问题,舰长,”德富斯科说道,“这玩意儿能开火。我只是担心,飞船本来就受到结构性破坏,现在又在全速运行,前部机舱空间前剩余的那截龙骨已经开始受力。我检查了脉冲加农炮所在的中央线槽,目前为止它看起来还好。但我不能保证飞船开始操控时它还能挺住。”
“我会留意的,军士长,”佐藤答道,然后他向其他舰桥船员宣布:“准备战斗。”那几艘敌舰逐渐向人类运输船靠近,尾随在后的麦克拉伦号也慢慢赶了上去。佐藤心里清楚,这将是一场近距离的交锋。由于战术岗位人员空缺,他得亲自上阵,操控武器。“脉冲加农炮,目标,锁定。”佐藤宣布。麦克拉伦号将脉冲加农炮的瞄准器准星对准一艘敌舰,并微微地向右舷转向。和倒霉的莫里森舰长不一样,佐藤一直等到飞船平稳下来,瞄准计算机确认目标硬锁定并确认飞船完全受控,这才发出“开火”的指令。
跟莫里森下令开火时一样,飞船被震得“嗡嗡”直响。能量缓冲器把储存的电力倾入脉冲加农炮,同时抽取飞船上每一个非关键系统的能量,全力供给那台饥饿的武器享用。麦克拉伦号向目标飞船开火的那一刹那,灯光再次黯淡下来。
这次袭击的结果与上次截然不同,佐藤这一炮打在目标飞船两盏引擎信号灯的正中间。能够击穿巡空舰船壳护甲的绿色光束瞬间汽化了敌舰船尾的数吨金属,这里正是巡空舰的薄弱环节。那艘克利兰飞船爆炸了,整个推进部分被炸毁,残留的飞船前半截一边喷射着空气、残骸和尸体,一边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翻滚而去。它很快就落在其他三艘战舰的后面。
“动能武器待命!”佐藤发出警报。这次开火不是要攻击剩下的几艘飞船——能打中的话当然他也不介意——而是想把它们从人类运输船那儿引开。运输船正在低轨道等待接应从地面返回的登陆艇。佐藤祈祷着,不管怎样,史蒂芬都要乘上其中一艘。
麦克拉伦号的船员们竭尽全力,但只修好了飞船的两台主动能武器。尾部的机腹炮塔在这种追击战中派不上用场,但安装在船体前部“头顶”位置的船脊排炮正在追踪敌舰,并且已锁定目标,准备发射连排炮火。佐藤已经对其编程,准备以箱体模式发射一组炮弹,敌人的领航舰如果不及时闪避,肯定会被击中。
“开火!”佐藤边说边按下发射按钮。炮组发射出六枚炮弹,飞船随之轰隆作响。
船壳突然尖啸着颤抖起来,震波如海浪般冲刷过整艘飞船,让佐藤如坠冰窟。
“舰长!”对讲系统里传来德富斯科的声音,她在机舱里大叫,“龙骨快撑不住了!从前部机舱到舰桥,几乎每根船肋都发出了结构警报。如果不减速的话,这艘船就没救了,看在上帝份上,别再发射前部动能炮了!”
“我们能发射脉冲加农炮吗?”佐藤没有理会德富斯科要求放慢飞船速度的警告,反而自顾自地问道。从武器显示屏显示的信息来看,能量缓冲器依然在充电,还需要二十秒。
“长官,”德富斯科沉默一会之后平静下来,“如果我们还不减速,这艘船就要解体了。除此之外不管干什么,结果都跟在船腹内引爆一颗鱼雷没什么两样。”
“回答问题,军士长,”佐藤看着武器状态显示屏,命令德富斯科。十秒钟过去了,剩余敌舰并没有对姊妹舰之死做出反应。佐藤已经用十字瞄准标锁定飞在最后的那艘敌舰。
“加农炮也许能正常工作,长官,”德富斯科的声音非常生硬,“我应该传话让大家准备弃船吗?”
“准备开火。”佐藤径自说道。博格达诺娃和其他人瞄了他一眼,感觉他似乎有点不正常。“那些运输船孤立无援,只有我们能帮他们扭转劣势,”佐藤说,“一艘运输船装的人能顶得上半打我们这种船,可能还要多。我们的幸存部队要回家只能指望它们了。”或许也是史蒂芬的唯一机会,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佐藤心里这么想着,没有一丝负罪感。
武器显示器闪起绿光:能量缓冲器充电完毕。
“开火,”佐藤说着再次拍下发射按钮。
一道绿光再度从麦克拉伦号船头激射而出,并且再度直接命中目标飞船的船尾。脉冲加农炮击中了它的一个引擎,爆炸产生的巨大火球让船身好一阵翻滚。敌舰遭到的破坏并不致命,但已足以将它踢出战场,而这正是佐藤所在乎的。
一波更猛烈的震颤传来,让船壳变了形,舰桥上的警示灯全都疯狂地闪烁起来。
“船壳破损!”一名负责生命维持系统的船员叫道,“主鱼雷舱处于真空状态。一、三、四号发射管发出密闭性警报!”
“该死的,”佐藤咬牙切齿地骂道。他还指望脉冲加农炮一旦失灵,就用鱼雷干掉其他敌舰。但是船壳变形实在太过严重,有的鱼雷发射管已经扭曲,三枚大型导弹在发射管中就被挤坏了。“能把它们抛掉吗?”
“不行,长官,”那名船员回答,“我连发射管的外盖都打不开。”
飞船突然剧烈抖动起来,佐藤的头被猛地甩向胸口。他的下巴撞上前胸的时候“咔嗒”一声合上了,牙齿深深地咬进舌头里。
“舰桥!”德富斯科惊叫起来,“58号船肋前面的整个船体就要顶不住了!赶快离开那儿!”
“都停下来!”佐藤命令道,舌头上的鲜血从嘴唇间渗出来。他拍下控制按钮,打开一个全员广播频道,开始发布指令:“全体船员,我是舰长。后撤至58号船肋之后!马上!”说完,他解开作战椅安全带,开始率领舰桥船员沿通道后撤。
“长官,看!”博格达诺娃转头看了战术显示屏最后一眼,大声叫起来。只见被动能武器击中的那艘克利兰飞船闪烁了三次,然后开始减速,掉出与其姊妹舰组成的阵型。
干掉它了,佐藤心想,咧嘴露出一个血糊糊的笑。现在只剩一艘了。运输船能应付它。
佐藤转身跟在撤退的船员后面跑。就在转身前的一瞬间,他见到剩下的那艘克利兰战舰开始改变路线。佐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咒骂,他意识到,没有配备任何武器的登陆艇正从卡伦地表升空,这艘敌舰是冲着它们去的。
史蒂芬独自静静地坐在登陆艇宽敞的船舱里。登陆艇在大气中爬升,引擎发出低沉的怒吼,声浪把她整个裹住,与外界隔离开来,将她的感官抽离了现实。这儿地方这么大,人却稀稀落落没几个,这种感觉还真是怪异。回想起她跟第七装甲团的士兵们奔赴卡伦的时候,飞船上满满当当,到处都是战士、武器和各种装备。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史蒂芬一只手里拿着摄像机,惊讶于它居然像自己一样幸存了下来。她仍不确定自己应该怎样处置拍摄的这些素材。史蒂芬回放着登陆艇起飞前的最后时刻拍下的影像,看到科伊尔向他们挥手告别的情景,她忍不住落泪。他们放弃了科伊尔,把她留给克利兰人。这么多人死了。太多太多了。史蒂芬意识到,自己所录制的并不是新闻,也不是能够把她送上普利策领奖台的传奇故事。摄像机记录下来的,是在外星人的穿心利剑之下,无辜洒落的同胞热血。
“来点咖啡吗,小姐?”
史蒂芬悲伤的沉思被打断,她老大不情愿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大块头——军团战士米尔斯。他在旁边坐下,坐的是那种挂在船舱四壁上的躺椅,看上去有些滑稽。然后他递给史蒂芬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不过小心,”米尔斯说,伤痕累累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为了跟那该死的装卸长要把热水壶,我差点又痛扁了他一顿,那个混蛋搞不好在里面撒了泡尿。”
史蒂芬忍不住冲这个大块头英籍军团兵笑了。她啜了一口,一股难以置信的浓烈味道袭上舌尖,让她十分庆幸米尔斯提前给过自己警告。“老天,”她气急败坏地说,“这破船上的船员都在里面撒过尿吧。”
米尔斯大笑起来。“顺便告诉你,这是格里辛上校的一份心意,”他冲那咖啡点点头,“他命令我用这玩意儿毒死你,说完就立刻人事不省了。但这家伙命很硬,他会挺过去的。”
前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军士赶过来来找米尔斯和史蒂芬。虽然就军衔而言他俩并不是管事的,但他们已经赢得大家一种特别的尊重。
“我们通过激光链路跟瓜达康纳尔号取得了联系,”其中一人说道。史蒂芬知道这艘船,它是地球舰队四艘运输船其中的一艘,而第七装甲团登陆卡伦时乘坐的是仁川号运输船。“他们说我们有麻烦了……”
“我们必须冒险再打一发,军士长,”佐藤说。听见这话,德富斯科军士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艘克利兰飞船学聪明了,不打算跟运输船纠缠,它打算干掉正从地面升空的登陆艇。我们必须阻止它。”
“我绝无冒犯之意,”德富斯科说道,听起来很不客气,“但你他妈的真是疯了,长官。飞船根本承受不了。不要说主炮开火,哪怕有人在前面放个屁,飞船的前三分之一都会完蛋。船壳已经扭曲,所以不能发射鱼雷。同样的原因,我们也不能发射脉冲加农炮:光路已经不准,我们会把自己炸飞。我还有什么没说清楚吗?”
佐藤看看鲁伊斯,只见他穿着一身铠甲,魁梧得像个巨人。听罢军士长的一席话,他已经僵在佐藤旁边。佐藤挥手示意鲁伊斯退后,然后冷冰冰地对德富斯科说,“我不是在请求你,军士长,我是在命令你。现在就照做。”
“很好,”德富斯科咬着牙说,“太他妈好了,舰长。在你开始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之前,最好先让每个人都钻进‘沙滩球’。如果前部机舱后方的船壳再扭曲一点,飞船就会散架,空气也会跑光。”她将一个机舱控制台调至与战术显示器同步状态。“你有没有想过,你还会丢掉飞船前部的所有战术传感器?你让我们拿什么来瞄准呢?”
佐藤没理她,而是飞快地设置好前部主炮瞄准指令。他是在瞄准克利兰飞船,但其实没指望击中她。他之所以要使用主炮,事实上正是为了让军士长的担心成为事实:让飞船散架。船身中部遭受重创,龙骨松动,导致船壳围绕松动处伸缩摆动。即使在引擎停转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感觉飞船在扭动,让人忍不住直犯恶心。佐藤对负责另外一个机舱控制台的博格达诺娃说:“准备操控。”
“什么?”德富斯科倒抽一口冷气。
“没时间解释了,军士长,”佐藤告诉她,“准备……开火!”
前部主动能炮发射出整整一排炮弹。然后又是一排,随后是第三排。弹舱空了。这时船舱内回荡起一阵恐怖的“吱嘎”声,那是金属撕裂发出的声音,仿佛人类痛苦的悲鸣。飞船前面三分之一部分开始与船体脱离。
“引擎,四分之一速度后退,”佐藤赶紧下令,“右满舵。”
“遵命,长官,”博格达诺娃照做了,只是应答时显得有点犹豫。
佐藤调取一个外部摄像头的影像,从上面可以看到麦克拉伦号把自己撕成两半的全过程。前部主炮向左侧方位开火后,约占飞船三分之一的前部被推向右侧。佐藤后来的操控命令又给已经破裂的船壳施加了更大的应力,使金属船壳进一步弯折。最终,飞船的前三分之一部分在恐怖的撞击和撕裂声中彻底折断了。
“舵回中!”佐藤厉声命令博格达诺娃。当然,这艘飞船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船舵。这只是太空航行中套用的又一个海军术语,是停止转向的简短口令。
“是,长官,”博格达诺娃一边回答一边暗暗惊叹大家居然还活着,“舵回中。”
“状态?”佐藤冲德富斯科叫道。
“简直不敢相信,”德富斯科一边扫视机舱仪表一边说。很多指示灯都显示为红色,但其中大部分对应的是已经飞走的飞船前半部分。“她挺住了,长官。58号船肋之后有一些船舱轻微失压,但都不要紧。”
佐藤点点头,接着命令道,“全速前进。航向是……”他看一眼战术显示器,上面一片空白,因为所有主要传感器阵列都在飞船头部。佐藤激活一个现存的外部摄像头,很快就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卡伦星上方一个可作为导航参照点的圆形风暴。在风暴中心有一个小点,那是克利兰战舰。“飞船左舵十五度,向下十度,”他命令道,“然后使目标一直处于屏幕正中央。”
在摆脱近三分之一重量后,麦克拉伦号像一头猎犬般加速飞行。佐藤知道脆弱的船壳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但飞船只需要撑到赶上克利兰战舰就行了。在这之后,佐藤计划使用手头的最后一件武器:麦克拉伦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