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塔在低轨道过足了射杀人类的瘾,才把舰队的残余飞船调集过来,汇入位于卡伦卫星附近的那支更大的编队中。一方面可以让姐妹们稍事休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静观人类下一步动作。除去各自在交战时阵亡的飞船,再加上人类新到的增援力量,双方舰队现在在数量上几乎旗鼓相当。泰西·塔非常期待,想看看人类是否会主动向她们的编队发起进攻。眼下,人类的行动仅止于巩固对低轨道的控制权,以及掩护脆弱的运兵船,好将搭载的战士和武器全部转移到地面。泰西·塔没有费心去拦截从轨道飞往跃迁点的大型运输船:干掉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挑战性。她眼下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已经运送到卡伦地面的军队。
与此同时,泰西·塔派出小型战舰,尽力从漂浮着的飞船残骸中搜救出更多武士,被击毁的帝国飞船和遭到武士们强行登陆的人类飞船都在搜索范围之内。只有两艘搜救飞船由于过于靠近人类的飞船编队而遭到侵扰,但是她们很轻易地就摆脱了对手。泰西·塔惊喜地看到,还是有相当数量的姐妹活了下来,那些登陆人类飞船的武士能够死里逃生更是让她深感欣慰。尤其让她感到宽慰的是,李奥拉·卓兰还活着。这名优秀的武士——女王的亲生女儿——已经用今天的表现为自己赢得了荣耀。早在李奥拉·卓兰刚刚从育幼所进入泰西·塔的卡扎——一所专门传授德西·卡的教义,也就是克利兰人之“道”的学校——接受训练的时候,泰西·塔就认识这个小不点。李奥拉·卓兰登上人类飞船,与一群势均力敌的对手打了场漂亮仗。对于这点,泰西·塔尤为高兴。
“祭司大人,”李奥拉·卓兰曲起一条手臂,手抚前胸向泰西·塔致敬——手臂上是刚刚经过治疗师治疗的枪伤,“我请求加入先遣部队开赴地面作战。”
泰西·塔转过脸来看着她。“孩子,你对今天取得的战绩还不满意吗?”她温和地问。泰西·塔想给武士们任何可能的机会去证明自己,同时为女王带来荣耀,但是不希望她们做无谓的牺牲。泰西·塔知道,血歌的力量和对战斗的原始渴求已深深地根植在族人身体里,但她同样也了解战斗会对身体造成的创痛。李奥拉·卓兰今天经历的那场战斗,即使是按照克利兰人的标准来看,也算是相当残酷的。
“请您恕罪,大祭司。”年轻的武士移开目光,继续用颤抖的声音低语道,“我的血液从未像现在这样沸腾燃烧,即使是在角斗场中参加挑战时也没有。如今我的双眼所见,心中所想,全是战斗。这燃烧的血液正吞噬着我的生命。”
泰西·塔非常清楚这种感受。血歌是维系于族人之间、族人与女王之间的精神纽带,平日里,那歌声就如同海浪声声冲刷着海岸。她的子民自出生那刻起,潜意识中就回响着血歌那从不停歇的呢喃声。在情绪高昂的时刻,尤其是武士们面对生命中的挑战,在角斗场中进行一对一决斗时,血歌会像圣火一样熊熊燃烧。对于懂得对其进行驾驭和引导的族人来说,血歌如同心灵的兴奋剂。到泰西·塔这个级别,对血歌的理解更加透彻,对她们而言,血歌有着更为深远的含义:它是一条精神的河流,生者的思想在这里流淌,甚至能够与逝者的汇聚在一起。通过血歌,泰西·塔这样级别的克利兰人可以感知到上古先贤的意志:虽然生命已逝,但这些武士们的精神长存,并且仍与女王及女王的意志息息相关。
但是,李奥拉·卓兰所说的这种感受更加复杂。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如此多的姐妹出生入死,她们的情绪互相叠加,在血歌里掀起一股汹涌的潮汐,令许多年轻的武士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通过渗透在每一名族人鲜血中的血歌,这股潮汐更是被扩展到整个帝国。情绪的涌动对泰西·塔同样影响深刻,但她却能很轻易地将其掌控——身为大祭司,她具有连其追随者也无法理解的天赋神力。与人类的战争将持续很多个回合,或迟或早,年轻的武士对此终会适应。只是她们眼下很需要帮助,而且只有高级祭司和无爪的长老们才能提供这样的帮助。所幸治疗师们在《时光之书》里读到过从前遭遇智慧生物的记载,并且将武士们可能产生的情绪波动提前告诉了泰西·塔和其他祭司,因此她们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
“过来,孩子,”泰西·塔从指挥椅上站起身,柔声说道。“不用下跪,”她告诉正准备行跪拜礼的李奥拉·卓兰,“站好,尽你所能清空思绪。”
“我……做不到,祭司大人,”李奥拉·卓兰轻声应道,她低着头,眼睛看着甲板一动不动。“我的思绪很乱,如同处在狂风暴雨之中,完全无法控制。”
“我能理解,”泰西·塔说着将双手贴上李奥拉·卓兰的双颊。随着她的触碰,年轻的武士喘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泰西·塔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受对方的心灵。她在李奥拉·卓兰脑海中看到一个鬼魅般发着亮光的影像——那是李奥拉·卓兰的灵魂——像一面身处风暴中心的三角旗一般,正被烈风肆意摆布着。泰西·塔调动自己的意志力,运用她对血歌的控制力,强行平息了这场风暴。她听到李奥拉·卓兰嘴里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手臂感受着这位年轻武士的轻抚。两个人站在那里,心灵紧紧相拥,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在这个永恒的瞬间,泰西·塔走进了年轻武士的灵魂深处。她找到了让李奥拉·卓兰心绪迷乱的另一个原因:生育季即将到来。对族人而言,对交配的需要远不只是生理需求那么简单,那跟一个古老的精神诅咒有关。许多个世代以前,始祖女王颁布法令,规定每当女王星绕母星运行一周,无爪的族人及黑爪武士就必须进行交配,否则她们将于极度的痛苦中死去。像泰西·塔这样天生不育的族人,只能在所剩不多的几百年里静观种族的延续。泰西·塔一方面为自己不能孕育后代而深感遗憾,另一方面,她又暗自感到庆幸,因为床笫之间的男欢女爱并不是什么愉悦的事情:她们种族的男性和女性,很久以前就受到始祖女王的诅咒,男性只是一具用来交配的躯壳。交配一旦完成,男性将在痛苦中死去,他们对厄运的到来无从了解,更无法追究。
泰西·塔甩掉这些阴郁的念头,拉回思绪,继续感受着与李奥拉·卓兰精神相拥带来的阵阵暖意,她要让这股暖意冲刷掉刚刚涌上心头的绝望。
好了,完成了。泰西·塔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她把双手从李奥拉·卓兰脸上移开,对方也不甚情愿地松开轻轻抓住泰西·塔双臂的手。年轻的武士如同陷入冥想一般,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睁开双眼,正遇见泰西·塔的目光。李奥拉·卓兰与大祭司四目相对,一阵心跳加速,她赶忙敬畏地低下头去。
“谢谢您,祭司大人。”李奥拉·卓兰低声说,她灵魂深处搅动的风暴已经平息,泰西·塔的能量仍在她的血管里回荡,就像扔进浅池的大石块激起的涟漪。
“这是女王的意志。”泰西·塔温和地说,“去吧,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恢复体力,然后我会让你如愿以偿。”说着,她转过去看着显示屏,上面正显示着人类在行星地表排兵布阵的情况,那是她们通过位于高轨道的飞船传感器能获得的唯一数据。泰西·塔接着说:“你将随我一起,去攻打卡伦星球。”
特尔南不明白,克利兰舰队为什么要盘桓在高轨道按兵不动,给人类留下喘息的机会,但是他和勒菲弗尔想好好地利用一下这个机会。他们将地球舰队搭载的海军陆战队重新编排,分出一部分兵力来保护法语国家法盟的飞船。这部分海军陆战队也已做好安排,能够为每一艘法国的飞船提供一个火力组,另外还在每一艘幸存下来的巡空舰上组成一个小型排。特尔南不知道这个比方恰不恰当,但他觉得,地球海军陆战队在法国飞船上受到的热烈欢迎,就像是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人帮助解放法国时受到的礼遇一样。
卸下这些海军陆战队员后,舰队派出的小艇开始在太空中散落的残片和报废飞船中寻找幸存者。他们从被击毁的法盟飞船上找到了几个,但是人数不多。
低轨道战的战局已定,地球与法盟舰队的高级工程师们一刻也没有闲着,他们一直在试图将双方的数据传输系统连为一体。但是这样的问题,只有系统的设计师们坐到一起才能够解决:每一个系统中都设有太多的防护措施和安全设施,无法进行任何应急情况下的系统整合。所以,两位司令官和各自的舰长只能通过基本的语音和视频通话来发布命令,传递消息。在现代太空战中,用这种方式进行沟通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在分秒之间,战略形势就可能完全改变。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地面情况也差不多。特尔南刚刚跟雷将军通过话,后者报告说地面部队已经部署到位,过程还算顺利,只是遭遇到卡伦的外交抗议,眼下大使正在近地空间就这件事进行交涉。而且,虽然不知道外星人会从哪个方向、以何种方式发起进攻,但地面部队已经占据所有可能的防御阵地。法盟的部队也很乐意合作,早在勒菲弗尔明确命令他的少将们与地球部队协同作战之前,法盟士兵们就已经表现出友好的合作姿态。
和高空中的舰队一样,两支地面部队在利用数据传输系统进行通信时也挫折不断。对于地面武装而言,这个问题可能更加棘手。地球部队有重型火炮和空间防御武器,而附近的法盟部队却缺乏类似的装备,不得不依靠地球方面的支援。可是,如果不能对作战数据网络进行整合,无法共享情报和目标锁定信息,在地球军队编队之外部署的重型武器根本无法达到预期效果。
不过,特尔南最关心的,是在战斗中占据主动。他的舰队刚从出没点出现时倒是给过敌人一次出其不意,但多数时候却是对方占据战斗的主动权。现在,交战双方无论在飞船数量还是吨位上都旗鼓相当,特尔纳和勒菲弗打算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抢占先机。
然而,克利兰人似乎非常懂得把握时机。
“她们动了,长官!”旗舰的战术参谋官指着一小团正与克利兰舰队主体分离的红色图标说道。
特尔南屏住呼吸。有人也许忍不住要怨这些克利兰人不按常理出牌。但是,如果她们真的分散兵力,就给了特尔南和勒菲弗尔一个打胜仗的好机会,因为一旦克利兰人分裂为两支规模较小的舰队,地球与法盟的飞船中队集中起来就可以打垮其中任何一支。
特尔南对着战术显示器看了几分钟,观察着敌舰的最新运行轨迹,然后骂起娘来。很明显这些克利兰飞船——共有六十七艘,大部分都是巡空舰规模的战舰——正径直朝卡伦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