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射!”莫里森几乎是欢呼着按下了执行键。整条船被震得嗡嗡直响,全船的灯光也忽然黯淡下来,脉冲炮射出一束极其强劲的翠绿色相干光,向着目标飞驰而去。
不幸的是,莫里森利用指令超控把佐藤的发射岗位隔离在武器控制流程之外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下子就连附加瞄准锁定信号也一并绕过了:不过当执行按钮亮起来,武器刚刚锁定目标准备发射时,莫里森终于想到了这一点。但他的另一半设想——已经做好发射准备——是没错的,只是瞄准系统还没有在敌舰身上设置硬锁定,刚才麦克拉伦号缓缓转身时进行的角运动也还没完全停止。
不过佐藤之所以想要阻止莫里斯发射,倒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炮注定要打偏,而是因为就在武器的发射轨道上,远在那艘克利兰巡空舰的后方,有一艘法盟的星际运输船。
导航员期待着能看见那只敌舰给炸成个大火球,特意调高了舰桥屏幕的放大比例,好做个破损情况评定。但那艘克利兰战舰已经飞离了他们的视野,现在屏幕上剩下的只有那艘法盟星际运输船和一大群穿梭艇。
整个舰桥突然间一片死寂,只听见有人低语“哦,我的上帝啊”。脉冲炮发出的射线削掉星际运输船的驱动部件,把船身一切为二,巨大的冲击波震得两段残骸翻滚起来。被切断的电线喷溅着火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船舱突然间暴露在高度真空中,一股股气流从里面涌出。从高倍放大的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残骸里飞出几百个人,那些不幸的受害者无助地挥舞着四肢,流出的鲜血在真空中沸腾着。他们大部分是等待运往地面的士兵,所以都没穿太空服。接着,一侧船身发生了二次爆炸,整艘飞船失去控制翻滚起来,几架民用穿梭艇还在那里继续将剩余部队接往地面,却被飞船像拍苍蝇一样给拍在底下。
佐藤把双眼从屏幕上移开,不忍再看这场惨烈的屠杀。他恨坐在舰长位子上的这个人。莫里森的下巴动了动,像鱼嘴一样张开又合上,挣扎着想要找出个法子,收拾自己造成的这个烂摊子。这事儿可是你搞砸的,至少这次你怪不到船员身上了,佐藤恨恨地想。
可显然他们暂时还摆脱不掉莫里森的折磨。
就在麦克拉伦号的右舷方向,有十来艘,甚至更多的飞船卷入了一场大战,眼下枪炮交攻,激战正酣。“右舷有情况!”眼见其中一艘飞船喷射出一排飞弹,佐藤大声喊道,“建议转至航向——”
“稳住!”莫里森大叫道,一脸厌恶地瞪了佐藤一眼,“我来操纵飞船。”他飞快地瞥一眼显示屏,接着说,“这些炮弹根本够不着我们。”
“可是,长官——”
“你被解职了,先生!”舰长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道。舰桥一下子安静无比,只有几个战术警报器还在吵吵嚷嚷着吸引人的注意。
佐藤的脸绷紧了,像一副刚硬的铁面具。他解开带扣离开座位立正站好,答了声“是,长官!”说完便迈步离开自己的控制台。
“博格达诺娃,”莫里森厉声说,“接管战术岗位。”
博格达诺娃少尉还是个年轻姑娘,通常情况下只负责通讯工作。听见舰长的话,她一声不吭解开椅子上的安全带,离开她的战斗岗位,急急地跑到舰桥那头去了。博格达诺娃在飞船上的资历比佐藤还短,对舰长很是畏惧,在战术岗位上也没有受过多少训练。她溜进佐藤的作战椅时,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热。她抬头看看佐藤,眼神中充满难以掩饰的恐惧。
“滚出我的舰桥,上尉,”舰长的命令言简意赅。
佐藤在博格达诺娃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希望能给她点安慰,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莫里森又看一眼自己的战术显示屏,突然得出结论:飞过来的这些敌军炮弹毕竟还是近了点,近得让人不太舒服。
“反排炮火力,博格达诺娃!”莫里森命令道。
一边是怒火中烧的舰长,一边是迅速逼近的炮火,博格达诺娃被吓得不轻。她只得绝望地盯着眼前的战术显示屏,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我们不能,长官。”
“该死的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里森疯了似的吼道。
“就是因为,你这该死的白痴,”佐藤骂道,死亡近在眼前,已经顾不上害怕舰长发火,“我们的近距防御武器全是镭射炮,可是刚才你用脉冲炮炸掉那艘星际运输船的时候把能量缓冲器都耗干了。”莫里森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就是这样,舰长,”佐藤平静地说,“只要能量缓冲器还没充好电,那些激光炮就什么用也没有。祝贺你。你把我们都害死了。”
两秒钟后,敌人的第一波齐射赶到了。
“将军!”旗舰通讯官突然喊道,“我们已经与吉恩·巴特号的勒菲弗尔上将取得了联系。”
“总算是联系上了,”特尔南终于松了口气。他的舰队进入星系已经整整十五分钟,在这期间他们成功清除了附近区域残余的克利兰飞船。让人吃惊的是,地球方面的损失竟然微乎其微,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麦克拉伦号驱逐舰被击毁。虽然特尔南自己绝对不会承认,但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觉得这几乎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他可是亲眼看见麦克拉伦号结果了那艘法盟星际运输船,要是那驱逐舰的舰长还活着,等着他的只有军事法庭的严厉审判,特尔南会亲自站在绞索旁准备吊死这该死的混蛋。不过,现在这些不愉快的事都可以省去了:那艘报废的驱逐舰正和其他破碎的船体一起飘着呢。但对法盟指挥官的正式道歉是免不了的,这事儿特尔南想起来就发怵。“勒菲弗尔上将,”特尔南对着视频电话说,“我是地球海军的帕特里克·特尔南上将。我们听凭您的调遣,长官。”这最后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不容易,但总统给过他直接命令:除非特尔南有理由相信地球舰队即将战败,且除撤退外别无选择,否则他必须服从这位同盟高级军官的指挥。
视频影像里,正看着特尔南的那个男人露出了笑容。勒菲弗尔脸上抹得脏兮兮的,制服也给撕成条状,那副模样让特尔南觉得他简直像是刚从步兵战场上回来。但法盟上将那双眼睛还明亮得很,脸上一副“决心不减”的表情。
这个勒菲弗尔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特尔南心想,他可不是白给的。
“特尔南上将,”勒菲弗尔说,“你不知道看见你们的舰队我们有多高兴。我们接到地球方面可能前来支援的消息,可是……”他来了个法式耸肩。
“长官……”特尔南开口了,后面几个字在嗓子眼里卡了会儿才说出来,“我们要谈的事情还很多,可头一件事,我要向您正式道歉:我指挥下的一艘驱逐舰毁坏了您的一艘运输船。我对此负全部责任,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彻底调查此事——”
“特尔南上将,”勒菲弗尔举起一只手,平静地说,“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悲剧。但我们是在打仗,首先要保证至少有一部分人能存活下来,如果我们全军覆没,又有谁来关心这些事?既然您诚恳地向我道歉,我也真诚地接受您的道歉,这也就够了。”
“谢谢您,长官,”特尔南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只在几年前两支海军的一次联合演习中见过勒菲弗尔,那时对方就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现在特尔南对他的好印象又升格了。他相信许多地球海军上将都做不到像勒菲弗尔一样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损失。“您有什么指示,将军?”
“我们头一个目标就是把敌人从低轨道上清理出去,”勒菲弗尔果断地说,“现在有你们的舰队,我相信这个目标能够达成。也许在这之后,我们可以再考虑应对高轨道敌军的作战方案。”他顿了顿,皱起眉头,“但是我得承认,将军,我无法理解外星人的战术和总体目标。”
“您的话是什么意思,长官?”特尔南问道。
“她们占足了优势,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从太空中抹去,”勒菲弗尔回答,声音里满是愤怒与不平。“我们看过与那艘勘测船的遭遇有关的信息,你们的专员提供的。但外星人的飞船似乎远远没有信息中显示的那么强大,那么先进,反而和我们的非常相似。但是……”勒菲弗尔噘起嘴摇摇头,“她们拥有整整两倍于我们的兵力优势,将军,而且她们本来可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外星人掌握着战略高地和优势兵力,每一项重要战略优势都在她们手上。可是……她们就这么统统一甩手不要了。呸。这些外星人斗志很高,打起仗来异常凶猛,但她们不像是在打一场现代太空战,倒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格斗。除了刚开始那次奇袭外,每次交战她们和我们的兵力比绝不超过一比一。而且,她们好像并不想摧毁我们的飞船,只是击伤它们,让它们丧失战斗力。而且外星人任凭我们往地面部署军队,完全不加干扰,虽然她们有的是机会。”勒菲弗尔再次摇头,“告诉我,将军,怎么可能有人对这样唾手可得的成功不屑一顾?况且外星人一定知道,只要对那边发动攻击,我就不得不分兵保卫运输船,可为什么她们还是按兵不动?可她们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就像是希望我们的军队着陆似的。外星人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勒菲弗尔的话让特尔南心中充满了疑虑。他扫了一眼旗舰上的战术显示器,看见他的四艘运输船和它们的护航驱逐舰正向卡伦上空的空降区靠近。虽然这些飞船附近的空间并没有克利兰飞船,高轨道上却有的是,外星人要是想的话,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这些运输船。那些法盟星际运输船就更不用说了:地球舰队赶到这里已经花去几个小时,法盟的军队还没有全部卸完。在这期间,唯一的损失就是麦克拉伦号毁掉的那艘运输船。想到这儿,特尔南不得不努力控制住几欲抽搐的面部肌肉。
“还有那些登船队,”勒菲弗尔说,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我们本来没把你们专员的话当真。在这个年代,谁还能相信这种事?所以我们付出了代价。我们有十五艘飞船毁在那些魔鬼手上,包括我的旗舰。”在特尔南上将面前,勒菲弗尔极力绷住面孔,但回想起那些克利兰登船者破船而入后,凯旋号的船舱和走廊里地狱般的场面,他心中早已暗暗战栗起来。
“关于这一点,长官,”特尔南信心满满地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特尔南想到了佐藤上尉。根据佐藤提供的信息,地球方面在过去一年有的放矢地实施了种种计划,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而佐藤本人却为此饱尝磨难,现在又和麦克拉伦号同归于尽。这年轻人的死让特尔南痛心不已。“我们特遣队的每艘飞船上都配备了海军陆战队员,而且还为登船的家伙准备了几份意外惊喜,只要她们敢来,就让她们见识见识。我知道,我带来的陆战队员不多,不可能每艘船都配备上,长官。但如果您愿意的话,至少拨出一整个排来,分配到您的每艘巡空舰上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船上防御。”特尔南并没有专门带额外的陆战队员来增援法盟飞船,但从他巡空舰上的几个连里抽调一两个排,这对地球飞船的安全倒也构不成什么影响。从勒菲弗尔的表情上,特尔南看得清清楚楚,这些登船者才是对方最害怕的东西。如果说减少几名陆战队员就能帮助法盟舰队振作士气,那这个小小的牺牲真是太值了。
“谢谢你,将军,”勒菲弗尔说,大大地松了口气,声音都跟着变了,“你不知道这对我的船员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只是举手之劳,长官,”特尔南告诉他。“请让你的旗舰舰长和我的舰长协调好,我会立刻让我们的快舰开始转运陆战队员。我们还需要商讨一下操控指令和火力控制系统的整合事宜……”
[1]超控:指高级别的控制优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