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方夜空为何这么美么?”客栈内,天麟站在窗前,凝视着夜空。
如果是此在之前,方胜当是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夜空有什么好看的”。但现在他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这里有许多看到它美丽的人。美是需要人去发现的,如果看不到美,那么人的心也不美。”天麟此意为:每个人生下来都不是恶人,恶人之所以成为恶人,是因为他在成为恶人前被恶事蒙了双眼,看不到人世美丽,也不承认人世存在的美丽。所以恶人才不断做恶事,用恶事来否定美丽。
天麟刚才问了方胜的往事,得知他也曾是个对美丽有过憧憬的人。五年前在江南,方胜也如同天麟一样,初出茅庐,本着行侠仗义与济世救人的心态,一次偶然机会崭露头角,江湖闻名。然却在一次宴会上却遭诬陷,被指为采花贼,没有人听他解释,他身败名裂。
他对天麟细说了整件事的经过。
方胜初出江湖,时闻江南武林世家南宫家家主六十大寿,各路英雄都前来祝贺,他也慕名而往南宫府参加群豪齐聚的宴会。寿宴上,他认识了南宫家主的孙女南宫小雪,被她的风华绝代迷住了。
第一次见面,南宫小雪对彬彬有礼的方胜也是颇有好感,与之谈笑乐胜昔。
“小雪……”就在方胜与南宫小雪谈笑不亦乐乎之际,有人突然插入。方胜一看,那人是前日于大街欺压一老人,被自己内劲伤的富家公子。
“小雪,他是谁?”富少好似不识方胜。
“他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方胜。”
“原来是方兄啊,久仰久仰,在下吴保全。”吴宝全把扇作揖,“方兄”二字吐得有些阴阳怪调,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眉间的“川”字久久未消。
“吴兄多礼了。”方胜没有过多注意吴宝全,而更多注意的是他身后动也不动的护卫。
“方兄,在下听闻方兄武功超群,今日特想见识一番,不知方兄能否赏脸展露绝技。”吴宝全放大声喉,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到了。“这全当给南宫爷爷祝贺,是吧,南宫爷爷?”他看向南宫家主。
南宫家向来与吴家交好,对于吴家小子的要求,南宫家主没有理由拒绝,况且是为了祝贺。而在座的也都是江湖豪杰,他们更希望在宴会上多些乐趣。
“老夫听闻方公子击败了‘江南一只虎’,也想见识见识公子的绝技,希望公子能成全老夫一片痴愚。”“江南一只虎”称霸绿林多年,能打败他,证明方胜武功不俗。
“南宫爷爷,方兄一人独舞未免有些枯燥,我有个建议,不如让我身边的护卫姜桓陪方兄切磋,以富精彩。”
“不知方兄意下如何?”
“能亲身为南宫家主贺寿,在下荣幸之至。”
“方兄果然快意,开始吧。”
南宫家院落也算宽敞,除了东边摆满桌席,西边处还有一大空地,足够容纳方胜二人比武了。
未等方胜做何准备,姜恒就向他出手了,且招招狠毒。小少爷对他说:“除了不让他死之外的任何招式都可以出,最好让他下半生都躺在床上。”
姜恒曾是个亡命之徒,幸亏吴家收留才不至于夜夜与西风同伴,岁岁逐流乌衣巷街头。吴家对他有再造之恩,他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吴家对他的恩德。现在小少爷要他废方胜,他便要废方胜。
姜恒的掌风震破了大石,五指抓在墙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姜恒是不是有些毒辣了?”
“小雪,对这等人就要出手就要毒辣些,否则就不知天高地厚。”
姜恒功力霸道杂乱,方胜一时难以找出破绽,只得先凭独步的轻功躲避,再徐图破之。
“接剑……”方胜一味躲避,使观战的吴宝全一时失去了耐心,扔过一把剑,推波助澜。他想尽快看到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方公子……”看到方胜吃亏,小雪也扔过去一把剑。
拳脚比变为剑斗,这让这场贺寿比斗变得更加精彩,还出现了喝彩。
剑术,方胜比姜恒娴熟,几个回合下来,姜恒略显败迹。再战几个回合后,方胜以一招“龙蛇狂舞”破了对方的防剑,锋利的剑在姜恒额前一寸停着。这告诉大家,方胜胜了。
“好!”寿星南宫家主大喊一声好,“老夫今夜算是见识了方公子的武艺了,来,大家痛饮!”
这场看似贺寿却是闹剧的比斗就这样结束了。
方胜感谢南宫小雪扔来了剑,如果再拳脚斗,他恐怕很难获胜。而吴宝全这边,倒有一种自食苦果的悲伤。
夜,南宫小雪解衣欲睡,突然感觉昏昏沉沉,在昏倒下前她看到了一黑衣人闯进她房间,接着不省人事。醒来时,她已到郊外,前面站着一人,是今日认识的方胜。
“你醒了……”
“你别过来……”南宫小雪没有学武,她害怕地撑死身子后退。
就在这时又有人出现了,是吴宝全、南宫家主及参加寿宴的武林豪杰。
“方胜,你这伪君子!禽兽!”吴宝全大喊,同时让姜恒向方胜出手,而自己取下衣裳给害怕的南宫小雪披上。
“方胜,老夫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南宫家主,各位,你们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就是最近出没采花贼!”这句话一从吴宝全口中说出,就如同静夜里静水中落石,激起大波浪。
没有人再听方胜说话。
宴会持续至夜里,方胜在南宫府上也待到了夜里。南宫家主甚是欢喜白日之比武庆贺,欣喜之下将他留在了府里。
亥时将尽,他因今日之疲惫而欲解衣就寝,然就在心神将入梦之时,有人叩门。“方公子……”
方胜睁开眼,起身前去开门。“这么晚了有何事?”
“小姐请你过去一下。”家丁带完话就走了。
方胜转身回房,一脸迷茫与欢喜。这么晚了,他不明白南宫小雪为何还叫他。
“既然南宫小姐有约,为何不去呢?”穿戴好,他一出房门就直往南宫小雪闺阁走,脸上挂着微笑。
走过长长的走廊,方胜感觉十分寂静,不知为什么眼皮跳了一下。停了一会,又继续走,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南宫小雪的闺阁。
只见楼阁上有一蒙面人,他手中抱着一人,正是这楼阁的主人——南宫小雪。“什么人?”方胜大吼。
听到方胜这么一吼,蒙面人像被发现了的贼,抱着昏迷的南宫小雪,脚踏楼阁鳞瓦如蚱蜢飞跳,一跳一楼,一跳一阁,渐远南宫府。
方胜大惊,提气如麻雀凌飞直接追上去。一追一赶,两人脚下屋宅某处,某人甚觉精彩,他兴奋地忍不住笑,看着手中不属于他的玉佩道:“别以为打败了姜恒就觉得无敌,这次我看你不身败名裂!”
到了城外,蒙面人停了下来,方胜也不追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掳南宫姑娘?你难道不怕被南宫家追杀吗?”方胜愤恨地连发了三问。
可是蒙面人不做回答,仍抱着南宫小雪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在等方胜出手,亦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
风吹过,第一片叶落地,两人同时动。方胜向蒙面人出手,而蒙面人将怀中的南宫小雪朝他扔去,同时连射发三枚暗器。
暗器快过被扔过来的南宫小雪,方胜为了能接住她,侧身躲过了第一二枚暗器,第三枚随南宫小雪一齐至他面前。
南宫小雪的身子遮住了暗器,蒙面人看不清方胜是否中了暗器。方胜不动,他最大希望方胜中了暗器。
一会,方胜动了,他转身将怀中娇弱身子的南宫小雪放至旁边柔软草丛,而后面对蒙面人打开捏拳的右手,第三枚暗器如睡着的小虫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两人又同时出手,对了一掌,皆各退了几步。由此看来,两人内劲相差无几,功力不相上下。
当两人再同时出手时,一夜鸪鸣声传来,蒙面人撤手,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下的灌木丛中。蚱蜢钻进草丛,在蚱蜢领域内,麻雀再厉害也难以找到,再找,只可能被小小的蚱蜢伤着。所以方胜不追,而转身去看看还未醒的南宫小雪。
“你醒了……”方胜欣喜上前道。可南宫小雪确是害怕地抗拒他,“你别过来……”
“方胜,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群豪突然出现荒郊。
“小雪,你没事吧。”吴宝全取下上衣给她披上。
“没事……”
“你这禽兽!”
“方胜,老夫信错了你。”
“南宫家主,各位,你们听我解释……”方胜差些说破了嘴,喊破了喉咙。“我不是采花贼,采花贼另有其人!适才小姐派人叫在下过去,正遇上小姐遭掳,这才追来此地的。”
“我没有派人去叫你啊……”南宫小雪道。
“方胜,不用狡辩了。我问你,这可是你的玉佩?”吴宝全手中多了一环形翡翠玉佩。
方胜摸了摸身,什么都没得到后看着玉佩道:“那确是我的玉佩。”
“很好!这是我在小雪房中找到的,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最近出没的采花贼,你来参加南宫爷爷的寿宴就是为了接近小雪。”
“我不是……这是陷害!”方胜有些语无伦次。
“南宫家主,这厮到了这地步都未悔改,应就地正法。”一人对南宫道。
有人对方胜出手了。
“南宫家主,听我说,这是陷害……”可是没有人再听他说话,却是招来更多人攻击。
受了几掌,方胜吐了一口逆血。此时他知道没有人再愿意听他说话,为今之计只有逃。可是面对这么多人,逃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把目光放在了南宫小雪身上。“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武功高强的南宫离她很近,如果直接去挟持会打草惊蛇,让南宫家的人更加保护她。于是方胜夺了一人的剑,挥剑直接刺向南宫家主。
“保护家主!”方胜被挡了回来。
“就是这机会!”他借第二次出手机会,转去向南宫小雪,一掌震飞了护在他身前的吴宝全,将剑架在了她玉脖上。“别过来……”
“方胜,你以为还能逃得掉吗?”
“哈哈。”方胜冷笑,眼眶布满了泪,眼珠变得晶莹剔透。“如果你们不在乎她的命的话就尽管向前。”他豁出去了。
没有人再敢向前。因为大家都知道,一只疯了的狗什么都会做得出来。
“快放了小雪……”南宫家主有些心急。
“退后……快退后……”南宫小雪雪白柔嫩的玉脖上多了血迹。
众人再后退。
方胜一掌将她推过去,随后消失于众人眼前。然而南宫小雪被方胜放了,可吴宝全却不见了。
几天后,吴宝全横尸在荒野,随即江湖多了一个名曰“美人郎”的采花大盗。
“你为什么杀了他?”天麟问。
“他害得我身败名裂,难道不该杀么?当我逃亡养伤痊愈后,我乔装了一番再入城中,前往到南宫家打听到根本没有那个家丁。还有,南宫家给我下了追杀令。”
“那个蒙面人呢?”天麟举起茶杯一口饮尽,再细听他的回答。
“我与那人交手不多,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谁。我重回藏身处,逼问他。他说,蒙面人才是真正的采花贼,我成了采花贼他就恢复成了常人。”
“所以你愤怒不止就杀了他,自甘堕落成了采花贼。”
“不错!我杀了他,然后将其抛尸荒野后,便换了另一处藏身地。我多处打听,没人知道采花贼何名何姓,也没有名号。既然整个江湖都认为我是采花贼,何不顺了他们的意。”方胜紧握拳头,咬牙切齿。
“这算是对他们的报复?”
天麟问,方胜答。“是他们逼我的!”
“你可曾后悔?”
“我从未想过后悔二字,做采花贼没有什么不好的。”
天麟站起,走到窗前,说出了一番肺腑美世美人之言。“你曾憧憬美,奈何因为别人给你的一点的污点而否认了美,美人美世在你心里遭受了曲解。”
“你不曾经历过,怎知人世是美,当天下都以你为敌,你还能泰然么?夜空虽美,但终究还是夜,永不如白昼光明。”
“心有美,就算永夜,那又何妨?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天麟慧明的眼睛盯着天边的北斗,心愿如你永耀。
清晨,繁华的城市没有山中百鸟清脆欢悦的歌声,也没有造化自然的烟斜雾横,更没有师父的催促起床练剑的吼声。这里有的是带着世俗气息的炊烟与糊口的叫卖声,所以天麟起得很早。这是天麟第一次起得早,相比昨天被方胜逃跑声惊动的更早。
楼下,天麟与方胜正吃早点,此时徐大千父子下楼来了,怕也是要吃早点。父子二人来到天麟一桌前,道:“好巧啊!少侠,我父子二人能在此就坐么?”
天麟没有看方胜脸色如何就同意父子二人一同坐,会意一句话后自己就专心吃着美味的早点,而不管其他。吃饭,不管何地与何人吃,都不能让自己掉了胃口。
昨夜父子二人在天麟带着方胜走后来了此客栈,没想到竟又遇上天麟二人,不知是说有缘还是有怨。
“在下徐大千,承蒙江湖好友不弃,增了区区‘风雪一剑’贱号。”抱拳松手,他指了指儿子,“这是犬子徐文。”
徐文举起柔柔的双手,扭过头对天麟抱拳胡乱甩动几下以示行礼。放下手后,依然扭着头。
“不知少侠名讳?”
“天麟,天下的天,麒麟的麟。”
“天少侠,不知要押方胜前往何地?是要去往京城……”
这是要旁敲侧击打听天麟的身份。天麟也明白这点,不过不在意,自己毫无身份,随他如何猜测。还有几口,鸡屁股就吃完了,天麟不想被打乱了兴致,咬着鸡屁股闷声道:“等一下。”
看着天麟这幅样子,徐大千将视线转到了一旁慢悠悠吃着的方胜。一个急,一个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只好吞了吞口水,等这天麟吃完那份鸡屁股。
不一会儿,鸡屁股终于被天麟啃光了。天麟吐了吐骨头,悠悠地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在下问天少侠要押着方胜去往何地?”
“哦,我是要去衡阳城,我答应了衡山派的人,要亲手将他交到他们手上。”天麟打了一个嗝,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下。
天麟这句话使他仿佛像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一般,清了清嗓子道:“在下家居衡阳,今日是要返家,不如我们同道,可否?兴许在下还能帮到天少侠。”
听到徐大千说要同道,天麟眼睛不禁朝方胜那边偏了偏。
“天少侠误会了,在下既然答应了不再管少侠如何处理方胜,又怎能失言。”
徐大千既然不是打方胜的注意那么就是打天麟的注意,接近天麟无非有两种目的,一是打听天麟的师父到底是谁,二是为他的儿子交个朋友。天麟年纪轻轻武功就胜过了同辈,乃至胜过了徐大千一辈的大多数,交这样一个朋友,任谁都觉得值。
徐大千是老江湖,仅两次见面就看得出天麟是个怀有赤子之心和有原则的人,只要怀有赤城之心,与他交朋友并不难,现在难的是说服徐文改变对天麟的态度,否则他的苦心就白费了。
徐大千是前辈,作为小辈的天麟有许多东西需要向他学习,既然大家同路,一同走也许比天麟一个人押着方胜枯燥走的好。
一路上,天麟与徐大千亲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