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贞心中痛悔,确乎没想到自己还是逃不脱当一辈子保姆的命运,姹红姐虽然许诺说给自己找个大款,现在可要大打折扣了!她当初就许愿我当制片人的,当是当了,才过了两天瘾,说撤就撤!那,十万八万的陪嫁,不是也可以拿出来看看就收捡回去么?这年头,人心难测,脾气难测!早知道,我何必放丘自在一马?赖都要赖着嫁给他!唉,要赖,谈何容易!虽然跟他当了个把月露水夫妻,却一点证据儿都没留下!要是怀上小孩儿,就好了呀!真的,这个月一阵瞎忙,身上没来了,怎么就忘了呢?真是无巧也成书,说来就来!当然,不是身上来,是吴秀贞口中来,忽然一阵呕吐,吴秀贞不觉大喜!当下吴秀贞脑中乱转:这场呕吐,注定了丘自在在劫难逃!自己当上丘吴氏之后,下一步,就以老板娘的身份兼任制片人,天经地义!现在这个身份儿,不伦不类,人人都知道我给姹红姐当过保姆,虽没挂在嘴上念,哼,单看剧组那帮人的眼光,就大有瞧不起的意思!而一旦成为老板娘,谁敢斜眼儿?得先一步,该马上去找丘自在,明确告诉他——自己有喜了!
于是吴秀贞向柳姹红申请道:“姐姐,你说撤,咱就撤。只是,说撤就撤,没人接班,这剧组不就瘫了么?这样吧,三天之内,我向丘老板汇报汇报,叫他指定一个代理,我把事儿一移交,第四天就回来给你煮饭,好么?”
柳姹红警告道:“妹儿,你不要乐不思蜀呀!谨防剧组那帮人一知道消息,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撵出门!你给丘老板一说,嗨,他知道我要撤的!你说不说都没关系了!他一拍板,你就开溜……”
吴秀贞一迭连声:“好好好,我这就去……”
华灯初上时节,剧组才开晚饭,吴秀贞扯个谎,披星戴月逮丘自在去了。众人便拿了饭盒来到伙食团。炊事员老孙,忙端出一大盆泡菜、一大盆土豆、一大盆豆腐、一大盆稀饭,叫声:“请!随便舀!”
方而正带头发话道:“老孙,今儿个油星子不见一颗儿,咋搞的?你把我们当尼姑和尚来打发?”
夏商周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孔府传人,也禁不住叫唤:“老孙,你家伙把肉都独吃了?给哥儿们上桌全素席?”
老孙解释道:“方导、夏导,你们莫带头闹!我瘦猴儿一个,像是偷肉吃的人么?我做了半辈子饭,马无夜草不肥,如果偷吃,早就发啦!还会这样儿……”王能万冷笑:“乌龟有肉,在壳壳里!你老孙只是脸儿像孙悟空,肚儿呢,整个一帕瓦洛蒂……”
老孙叫屈道:“喝碗稀汤汤,它光长肚皮,我有什么办法?每顿的菜单,都是吴主任亲自定的,今儿她只拿这点钱,叫我去采购,我有什么办法?”
筱广华一敲碗边儿:“娘的,天干三年,饿不着炊事员!现在什么时代了?一******,弄成三菜一汤,用户就只好跑光!这吴主任,也不想想,伙食不开好大伙儿咋能把活儿干好!”几个女角边舀稀饭边怀念:“还是窦主任好呢……”
“那是那是,顿顿冒油珠。”
“那个红烧肉、回锅肉,真解馋儿!”
“人在呢,不觉得!人一走,一比,就比出来了……”
夏商周听得胃痉挛,将块土豆片挑出一扔:“你们几个,别说了成不成?娘的,红烧肉!那是毛主席的当家菜,你们甭想啦!他老人家一动笔,就叫炊事员弄碗红烧肉,说要补补脑子,毛主席的待遇,老孙你知道么?哼!”说着,喉咙里咯的一声!方而正笑道:“夏执,看你的气魄,像是要把老孙剁成红烧肉来吞了!忍忍吧,这伙食,好歹给小吴反映反映!”筱广华喝口稀饭:“老孙,没有肉,你米都舍不得多下几颗?看看看,这是什么粥?整个一米汤儿!娘的!”
老孙将勺儿在盆边一敲:“筱摄像,一晚上,光你骂娘!米多少钱一斤了,你知道么?现今啥都往上涨,只有鼻涕往下跌。你要吃饭,有本事,去把物价杀下来!”
王能万劝道:“老孙,你莫怄气!筱摄像你说话也客气点!呃,好歹,勺儿在老孙手里,明儿分配红烧肉,他手一发抖,一勺儿抖得只剩半勺儿,吃亏的,还是你老筱嘛!”
筱广华忍气吞声,和解道:“杀物价,是官儿们的事情,我只晓得,锅里有碗里才有!老孙,你莫怄气,我不是冲你!你现在小权在握,大权呢,在吴手里!伙食孬,我们骂的是她……”
夏商周将碗一撂,不吃了,慨然道:“娘的!才上任两天,风云就突变!拍个戏,她要抢戏!吃个饭,她克扣军饷!再这样下去,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不是要马失前蹄么?存心要散伙?”
半天没话的魏一枝阴****:“暴发户都这样,不喝兵血有几个当得了军阀?”
雷电一头栽进来,大叫“饿了饿了”,一看食谱,食欲顿失:“吃长斋呀……”
魏一枝冷笑道:“你妹儿小吴,这会儿在外头吃的是满汉全席呢……”
雷电为维护妹儿权威,便假作快乐地舀碗稀饭:“魏姐,你说得对,老板是老板,她该!咱们呢,干活儿的人,不能吃肥了,吃肥了,就不想干活儿!当年,勃朗宁跟夫人一结婚,就没有诗歌儿了!为什么呢?勃朗宁夫人对他太好了,顿顿满汉全席,肥得流油的人,何必唱什么诗歌儿!有人就劝夫人,叫她不要把丈夫撑得太饱,说喂夜莺儿,就很讲究,让它老处于半饥半饱之中,才能唱出那美丽动听的歌儿来……”
夏商周没好气道:“你站着说话腰不疼!你跟着你妹儿在外头啃了些骨头,肚里有油水了,回来找稀饭喝解油闷儿,还引经据典逗弄我们,安的什么心?”
方而正解嘲道:“他是好心,也是好人!敢说,他没啃骨头,啃了,有油水儿了,他还会引经据典像做诗一样说话么?”
筱广华愈吃愈窝囊,忍不住又骂开:“娘的,老孙我不是冲你!这剧组,要喊‘裁判,换人’了!”
雷电见众怒难犯,慌忙退却道:“各位大哥,别激动!明儿就换,呃,我亲自反映反映,叫妹儿明儿就换成,三肉一汤……”
王能万旧恨新仇涌上心头,暗想正是这个姓吴的,一上台,把花晓晓的号儿降了,又弄出这样孬的伙食来,愣把自个儿的“食色”搞乱了套!这会儿,筱广华振臂高呼撵她下台,正是墙要倒该加把劲儿的好时候,便鼓噪道:“三肉一汤?什么肉?大不了母猪肉、槽头肉,喂一片儿给你,就叫你嚼半天嚼不烂!想当初,窦主任在朝,有的是东坡肘子、红烧猪肉、宫保肉丁儿,现在呢,整个一红军过草地的感觉!红军过草地,还有皮带煮来吃,多少有点嚼头!娘的!九十年代了,雷剧务,你看看,这几样菜,哪样能让你多嚼两下?不说了!反正,新旧一对比,我们只要求,按筱摄像的提案办——裁判,换人!”
雷电见要哗变,急中生智:“换换,也可以,只是,谁个是裁判?”
众人一下哑了!半晌,魏一枝幽幽道:“裁判么,两位老板嘛……”
雷电来劲:“对头,两位老板!我妹儿的任免,得裁判说了算!咱们呢,都是场上的队员,只该埋头打球,管那么多干啥!”
方而正阴沉道:“‘裁判,换人’的这种喊法,我在足球场上听过的,跟篮球纯粹是两码事!足球球迷一喊这口号,不是叫换队员,是要求换裁判本人哩……”
众人一听,发觉越说越深沉,已快到“造反有理”的主题儿了,便埋头大喝稀饭,只听得满屋山洪暴发之声!王能万受此感染,实在憋不住,暗示道:“这年头,不光是老板炒马仔,马仔也有炒老板的,你们看,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年年球员,都有罢踢的……”
筱广华情知今日这事,自己已成了出头的椽子,出头的椽子先烂,烂都烂了,怕什么!一甩碗:“得!不换人,咱们明儿,罢拍!”
王能万一咬牙,手一挥,众角儿一齐叫:“罢演!”
夏商周欢呼:“罢罢罢!”方而正、魏一枝起身便走,同笑道:“我们弃权,弃权!”
雷电见势不好,忙跟着要走,众人上前围住:“雷剧务,表态呀!”雷电脱身不得,豪情一激,大叫道:“罢罢罢,我那妹儿,算白认了!行了么?”
众人大乐,老孙敲着盆沿儿,问道:“那,明儿剧组,还开不开饭?”
“开个什么,老孙,明儿你也放假!”
“到城里,搓他一顿!”
“嗨,城里明儿发行彩票呢,去抠他几张!”
“听说,特等奖,沃尔沃!”
“抠着了,自己当老板!”
“当你个头!抠着了,顶了门儿,才起步!”
“起了步,也好呀!老子就换上五挡,撤,再不吃老孙的三菜一汤了……”吴秀贞此刻当然不知后院起火,正从丘自在前院摸进去。丘自在见小冤家来缠,没奈何只好笑脸相迎,两人在客厅客气地坐下,整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儿。丘自在抢先堵冤家的嘴:“小吴,你现在重任在肩!《跑马》就看你的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