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壁厢窦孤山、丘自在、柳姹红的讨论渐入佳境的时刻,这壁厢杨笑芳面对二老的叫阵也不虚不怯、勇敢迎上前去了。芳芳之父拍马挑战,恨不得一个回合就将女儿挑下坐骑,叫她从今往后,规规矩矩找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小伙儿,滋滋润润过日子!芳芳之母呢,最疼最爱也最担心自己的亲生骨肉,但老头儿毕竟扮演着“大义灭亲”的主帅,没奈何只好担当“八卦阵”的一角,口中鼓噪,压住阵脚,内心深处却下定决心,两头都不得罪。女儿败了,冲出阵来护卫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头子栽了呢,也好一把接着,免得他老毛病一犯无人救护。当下,芳芳父嘴如大刀,毫不留情地直取女儿要害:“好你个杨笑芳!你笑什么?什么人不找,找个老头子!今儿个你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你得把这门事儿,给我退了!”
芳芳母边鼓急催:“退了退了……”
芳芳笑意不退,不忍伤害父母,虚晃一枪道:“爸、妈,为啥我不能笑?只有动物才不会笑。动物中有会哭的,笑呢,恰恰是人之所以为人,对不对?”芳芳母笑起来:“那是那是,我乖女打小学问就好!要不,怎么会当上报社的大记者呢?”
芳芳父恨妻一眼:“站稳立场!莫跟着扯到一边去!好,你可以笑!咱们,不讨论这个!今儿个要拨乱反正的,是你的婚姻问题!”
芳芳笑道:“爸,我也不小了!其实,爸妈私下着急,我是明白的。要不,干吗到处托人介绍,我算算,哟,介绍了一打半的男朋友呢!可惜,没办法,女儿我,不喜欢!”芳芳母忙不迭接口:“不喜欢就不喜欢,又找又找……”
芳芳父鬼火乱冒:“你别开口好不好?找找找,她现在可找着了!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朋友,行个礼来握握手,呃,光行个礼、握个手,没什么!俩人要在一块儿待一辈子呀!那个老头子,岁数跟我差不多,我只有半辈子了,他未必还有一辈子?我说乖女呵,你听老爷子半句劝,行不行?未必到了后半辈子,你一人待着?”
芳芳肃然起来,忍不住出手道:“爸,你怎么活了半辈子,还是只晓得半截儿理?女儿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你就这样咒他早死?是的,他比我大,你比妈大,大点,就该早死么?老实说,人生下来那天,都在齐步往死里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死的机会多得很!天灾人祸,天天都有,未必就吓住了,就不嫁不娶了?什么理儿!未必我嫁个初中娃娃,你就高兴了?反正我活不过初中娃娃,我一早死,你就高兴?他一夭折,你为他高兴也为我不高兴?我简直不明白。呃,我只觉得,你老人家分析问题的能力,怎么越来越陈腐了?所以,问题的实质,不在谁大谁小,也不在门当户对,因为要嫁要娶的对象不是岁数、不是财富,当然更不是岳父岳母、公公婆婆,是那个‘人’,懂了吧?”
芳芳母兴奋:“懂了懂了!”芳芳父第一回合败下阵来,晕了半天,又打起精神,作第二次冲锋:“懂了倒是懂了,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乖女,你明白,为父的动机是好的,是在为你担心,我就不明白,为啥不可以找个岁数相当的人,未必这个世界上,岁数相当的,都会搞不成?”芳芳母发觉再不给老头子撑撑腰,间谍的嫌疑就更大了,忙道:“是呀,未必都搞不成?”
芳芳脸上恢复了笑意:“老爸,你咋个老钻牛角尖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是你经常念叨的呀!女儿我,喜欢上个岁数大点的,他呢,喜欢上个岁数小点的,另两个呢,恰恰同年同月同日生又互相喜欢了,这都是缘分,都该祝福,对不对?十个指头都不一般齐,老爸你为啥要搞一刀切?”芳芳母阐发道:“对的对的,国家政策都有倾斜,比如特区就是特区,不能搞一刀切……”
芳芳父双目圆睁:“老太婆,你今儿个到底站在哪边?”
芳芳母老实道:“我觉得,你们俩,都说得在理儿……”
芳芳护着母亲:“爸,我们真成敌人了?我说呀,妈哪边都不站,站在真理一边,最好!”
芳芳父见母女俩同仇敌忾的气象,忙使出杀手锏撵走一个:“老太婆,这儿没你的事了,还不弄饭去!”芳芳母不敢抗令,起身走向厨房,口中道:“你们父女,好好谈谈,都不准冒火。乖女,医院那个,喜欢吃什么呀……”
芳芳父气得哆嗦,哆嗦着掏烟:“你,你,好你个老太婆!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芳芳乖觉上前,给父亲打燃火:“爸,妈跟你样,也是好心,动机是好的……”
芳芳父喷出烟来,暗想强攻不成,还是搞“曲线救国”吧!这傻女子,素来吃软不吃硬,怎么自己就忘了呢?战略方针,必须调整!对,给她来个“哀兵必胜”。当下放缓语气,恳切道:“乖女,常言说,女婿半个儿,你和我妈呢,这辈子恰恰撞着国家政策,又晚婚又计划,只生下你一个。我们呢,也老了,后半辈子呢,只有靠着你,呃,靠你带回半个儿来,也互相有个照应,对不对?你倒好,找个对象,老大不小的,带回来,到底是我给他当儿,还是他给我当儿?”
芳芳扑的一笑:“老爸,你也忒农民了!说半天,你想招个干活儿的女婿上门,整个一小农经济!要不得!我只问你,妈也是个独女,你咋没上外婆家上门呢?当初你为啥不听老人言,要自立门户呢?”
“我怎么没听?你外婆,老红军,我说我上门,服侍她一辈子,她不干!愣说有国家、有人民管,愣把我撵出来……”
“这就对了!你一个正当壮年的国家干部,连离休外婆的气魄都没有,她就知道,晚辈的孝顺,不仅仅体现在带半个儿回家!”
芳芳父有些气馁,辩护道:“我咋能跟她老人家比!她老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惯了苦,见惯了牺牲,拼命往前冲。我不行,我身边没人,我就不习惯……”
芳芳的脸终于垮下来:“爸!搞半天,你是要我不嫁人,服侍你一辈子?那好!这两年我在海边报社当记者,一年半载才回来打一头,也没孝顺你、服侍着你,我干脆把公职辞了,不结婚了,就在咱家门口摆个烟摊儿,当个体户,当老处女,陪你一块退休得了……”
芳芳父的“八卦阵”完全崩溃,真是兵败如山倒!老头儿没奈何道:“乖女,别别别,别意气用事!好说,好商量。呃,你那个,呃,我那个,未来的女婿,不就是岁数大点么?其他方面,我了解,还是不错的,有文化,有头脑,听说,还是教书出身呢!教书好,鲁迅不是教过书么?一教,就把许广平教成夫人了,呵呵……”
芳芳哭笑不得,没好气道:“爸,你别乱扯好不好!每个人不同……”
芳芳父伤感道:“对对,新生活,各管各!今后呢,你们成了小家,这个大家呢,也常来走走,可别忘了!我是有点儿,舍不得你嫁人……”说着,浊泪盈眶。
芳芳心一紧,泪水也涌出来:“爸……”
芳芳母端了一大钵鸡汤返回,见状心中一疼,忙把鸡汤放在桌上:“嗨!怎么了?你们父女俩,咋个说着说着,就欢喜得哭了?唉,老头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迟早儿,她要走,你就忍着点儿吧!来来来,乖女,把眼泪擦擦,收拾收拾,把这汤给医院那个,趁热,送去……”
芳芳父一抬头:“医院哪个?老太婆,放尊重点!他好歹是个‘人’,是你女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