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吴秀贞召开“第三次全委会”,高压《跑马》剧组务必在第二天开机之时,丘自在跟柳姹红来到了窦孤山的病床前。窦孤山和杨笑芳呢,由于坠入爱河,早把周遭世界忘得精光,哪里还记得什么《跑马》剧组的人事!杨笑芳这两日,愉快充当着护理病人的家庭主妇,每天上街采购时鲜,泰然在父母面前煮好炖好送到医院来。她的父母见娇气的独生女忽然变了,变得敢在砧板上剁肉、敢在油锅里下菜,心中诧异而惊喜,其父便斗胆扮演克格勃,尾随女儿到了医院,把窦孤山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楚,当时就把老头子气得瘫在护士办公室里:不行,得找这傻女子谈谈!黄花闺女一个,什么人不找,偏去找个,呃,跟咱差不多的半老头子!于是待杨笑芳采购回家,老两口摆开阵势,将女儿困在垓心,喝叫她出阵答话。这一来,窦孤山的病榻时光一下就寂寞黯淡了,正无聊赖,没想到在记忆中消失的一男一女梦幻般地降临。柳姹红亲热地一屁股坐在床沿:“达令,你好些了?丘先生亲自来看你啦!”
丘自在体胖,连爬了五楼,因此一跤跌进木椅里,气喘吁吁地半天开口不得。窦孤山心中一凛,立刻从梦幻中跌回现实:糟了!只顾跟芳芳谈情说爱,却把这个嘴里时时叫着“达令”像嚼口香糖的富婆儿完全忘怀了!这事儿,自己没给芳芳交代过;芳芳的事儿呢,也没给这富婆儿交代过。NO。
我他妈给这富婆儿交代什么?我到底欠她什么了?什么赔脚丫儿、赔自身儿,都是戏谑之言,未必她还当了真?噫,回想这几月来,这富婆儿是认了真的,要不,干吗不论什么场合,她老把“达令达令”喊得像宣告上课摇得山响的铃铛?这不明摆着向全世界广告:老子注定要当她的老公么?自己呢,虽然也叫了些“亲爱的”之类,范围可仅仅局限在两人之内——闹着玩呗!糟就糟在这里,惹火烧了身!要脱身出来,要对得起芳芳,只有向芳芳老实交代,也只有跟这富婆儿好好谈谈,爱不成,也不要恨,“达令”不成,来支“小令”,好歹还是朋友嘛!当下窦孤山思想明白,全方位严阵以待,他当然不知道,杨笑芳那头,早已在父母的八卦阵中左冲右突了!丘自在缓过劲来,一串哈哈开场:“哈哈!我说窦哥儿,你咋搞的!老子出国好几趟,又坐汽车又坐飞机,又赶轮船又爬火车,还去玩了‘翻滚列车’、‘疯狂的老鼠’,汗毛都没碰掉一根。你咋会,坐他妈个破车儿,就翻在阴沟里了呢?”
窦孤山笑道:“丘老弟,我咋能跟你比?你是月亮,月亮会掉下去么?掉下来的,都是星星!”
丘自在得意道:“我的名言,你还记得呀?你写书,可别忘了引用呀!是嘛,人生在世,要当就当月亮、当太阳、当高山、当大海、当地球,永远不愁掉到阴沟里去,对不对?当他妈颗星星,被老子这颗地球一引诱,一头就栽下来,连魂儿都找不着啦!哈哈!”
窦孤山赞同道:“丘老弟,你的比喻,简直绝了!我们这些当星星的,糟就糟在受不了你这颗腰缠万贯地球的引诱!你有钱,你一招手,我就栽下来,《跑马》能够开机拍摄,就是这么个理儿!”
柳姹红娇嗔道:“哟,说半天,光丘先生是地球,《跑马》,就没有我的份啦?”
丘自在一乐:“柳小姐,你当然有份啦!我是公地球,你是母地球!”
柳姹红笑起来:“地球,也分公母么?”
窦孤山抓住时机:“呀!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地球,呃,是有公有母的,丘老弟,你悟性实在是高!你虽然没读过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但是你居然跟他老人家的推断不谋而合!恩格斯说,这银河系中,少说有百把万颗星球,上面的生存条件跟咱们地球差不多!也就是说,那上面肯定存在智慧生物,换句话说,呃,有些星球,全是女同胞,有些呢,全是男同胞,再一想,公地球、母地球,不就出来了?”
丘自在大乐:“哈哈!窦哥儿,我早说了,你学问好,文章好,连恩格斯都敢拉扯来卖了!这么多年,好多文化人,我为啥要躲?因为全是假货呀!现在全世界都在打假冒伪劣商品,娘的,咋就没想到打假人、假文化、伪人、伪文化,打冒人、冒文化,打劣人、劣文化,呃,呢?窦哥儿,你就不同,你跟我穿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一样,全是一针一针扎出来的!我跟你交往几十年,你是真是假,我还不清楚么?所以,老子的钱,舍得拿给你玩,老子这个公地球,才喜欢引诱你!”
柳姹红吃醋道:“嗨,丘先生,你越说越离谱了!你把咱的达令,说成同性恋者了!”
窦孤山心中一紧,暗想扯了半天,“达令”这个紧箍咒还在这富婆儿口中念叨,既然扯到“男女****”的主题上来了,不如诱导丘自在阐发一番“现代爱情观”,说不定东扯西扯,会把柳姹红扯得心灰意冷,咱们见机就把话儿挑明,宣布跟她的玩笑从此不开了。
当下,窦孤山顺着丘自在掀起的浪头一推:“呃,咋会呢?丘老弟喜欢的是女孩儿,对同性恋,一点没兴趣,我还不知道么?丘老弟,这次出国,带着小吴,有什么新收获呀?”
丘自在被二人搔着痒处,发话滔滔:“柳小姐,你喜欢窦哥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好多女孩儿喜欢窦哥儿,你可晓得,你可知道?你要吃醋,吃女孩儿的醋呀!干吗学《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一阵‘通吃’?咱们男人,之所以是男人,就因为有女人,不是说‘女人的一半是男人’么……”
柳姹红纠正道:“那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是篇小说的题儿!”
丘自在教训道:“柳小姐,你咋不能举一反三呢?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请问,女人的一半是什么?未必不是男人?未必还是女人?未必是不男不女?笑话!总之,一家一半,合起来,就成了一家!我和小吴这次到越南,差点儿搞成一家了,结果呢,我想了半天,还是慎重一点好。我喜欢她,她呢,也喜欢我,为什么搞不成一家呢?因为,呃,还谈不上那个‘爱’……”
柳姹红冷笑:“丘先生,你真变了,变得谈起‘爱’来……”
丘自在老实道:“几十年没谈了!妈妈的,这些年,有什么谈头?全冲着老子有几个臭钱,蜜蜂儿采花样,一群群拥来,赶都赶不走。赶不走,老子就不赶了!花儿不是也借蜂儿播种么?它们要采蜜儿,让它们来采,丢几个铜板儿,打发!老子呢,也没亏……老子虽然没有亏,也腻了!窦哥儿你想,小吴那个妞儿,不也是一只蜂儿么?呃,听说柳小姐,你还是她的姐儿,你在背后给她撑腰,我就得更慎重,对不对?我总不能跟她成了家,让她天天晚上哼《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呃,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当姐姐的你……”柳姹红冷笑道:“我早明白你肚里那点蛔虫!我那妹儿,初出道,傻乎乎的,愣说你要娶她,幸好被我点破!她呢,也死了心,奔事业去了!哼,她真嫁给你,那不是活守寡么?”丘自在坦白道:“那是那是,你想,嫁给一个不回家的人她不是吃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