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周冷不丁被点将，忙不迭将烟屁股掐灭：“好的，嗯，这个，那个……我的，呃，方导的意思，我的明白！我在日本剧组待过，今儿个吴制片人，有日本的血统，我们肯定会合作愉快，一拍即合……”额上竟渗出汗来。众人窃笑不已，吴秀贞亦笑了：“算了算了！夏执，你的假日本，我的真日本，我们都不说日本话算了！”
夏商周擦去额头汗：“蒙大赦，阿弥陀佛！明儿开机，行不行呢？行！成不成熟呢？欠成熟！这是老实话。但是两位老板，包括你，都说要开，那就开吧！桃儿没熟，杏儿还是青疙瘩，不是照样有人摘下来吃么？因此，虽然不成熟，管他娘的，剁开再说……”
吴秀贞严肃道：“闹了个把月，怎么还没熟？青果儿转红，半个月就够了，我家院坝里那株枇杷树，年年我都看着果儿变色的。呃，怎么还没熟呀？”夏商周便道：“具体情况，还是请各部门负责人汇报汇报。呃，导演组么，基本上成熟了，研读了文学剧本，给演员说了戏，工作台本，呃，方导，工作台本整出来了？”
方而正一愣，没想到夏商周这会儿把这要命的事儿“剁”出来！这年头，除了拍电影，导演不得不费心费力去搞分镜头呀工作台本呀，因为胶片儿成本高，案头工作不做细不行。玩电视的，有几个搞那玩意儿？不行了，重来，一个镜头拍它十几二十条，反正磁带可以倒回来用！虽然会拖进度，但总比伏案咬笔头愉快得多！所以方而正压根儿没想搞他娘的什么“工作台本”，准备将文学剧本胡乱拍下去，交差拿钱走人。到时观众破口骂娘，自己又听不见，不是可以当没人骂么？这种内行的偷懒取巧，本来完全可以糊了哄了外行如小保姆等人，不提不说就过去了，娘的，没想到“内伙子”夏商周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方而正见躲闪不得，脑中一转，开口说道：“工作台本么，没有搞！搞不搞工作台本，当视一个导演的导演风格而定！港台好多录像片的大导演，压根儿连文学剧本都没有，遑论工作台本！他们的戏，全在胸中，所以有个纸片儿写个提纲，照样儿能拍出惊世骇俗之作，不是么？这就跟写文章一样，有人非要写个提纲、安个名儿，才能写下去；有人呢，铺开纸提起笔便可挥洒自如。这不是他无提纲无想法，那些玩意儿，全在他心中呐！此所谓‘腹稿’是也！非无工作台本，台本全在吾腹中耳……”
吴秀贞听了半天，只觉得方而正糊涂得有理，况且后几句文白夹杂，愣像自己说的“鬼子话”！心中一烦，快刀斩乱麻地道：“方导，别说古话好不好！古人都死了。我不管你肚子里有没有货，有货是你的，没货咱们也该晓得才好，对不对？所以呀，你今儿晚得把台本从肚子里拖出来，呃，生下来！要不，像牛主任那样偷懒，就害得咱们丘老板‘腾腾腾’、‘荡荡荡’，咋个行呢？剧组的演职员，如果都不明白你有啥想法，一阵瞎扑腾、几天乱游荡，这戏儿，不就砸了么？”
章特扎喝彩道：“深入浅出，深入浅出，好口才！”方而正方寸大乱，勉强辩解道：“制片人，你说得有理！但是具体情况该作具体分析，台本呢，要弄出，也可以，呃，只是工作量之大，一夜是莫法完成的。明确说台本的文字量，并不亚于剧本，所以我的意见，拍一场，搞一场，顺理成章，拍完，台本也就出来了……”
吴秀贞笑道：“方导，你生个儿，要十个月么？你怀胎，咋又那么快呢？我说呀，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对你要改成，一朝怀胎十月分娩才对！嘻嘻……”
方而正狼狈道：“有什么办法，我天生难产……”
众人大乐。方而正横了几个角儿一眼，转移方向道：“台本是个问题，暂时解决了。演员组么，也有问题！几个角儿，都还没有试镜！谁个担任什么角色，也待定！谁个担任不了角色了，也待定……”
吴秀贞眼一白：“试镜，就试呗！未必试镜，也要试十个月？今儿，全部都得过过关！”
王能万忙站起请示道：“吴主任，那我们得赶紧去化妆，不然，没时间了……”
吴秀贞点点头：“去吧！呃，魏制片，你看，还有什么事儿？”魏一枝分派道：“筱摄像，快去准备机器，试镜！雷剧务，快通知服装化妆道具灯光，进入一级战备！章教授，你没事，就回去摸着钢琴吧！呃，你有事，你名望高，烦你跑跑腿，给有关领导，包括新闻界，下下请帖，宣布咱们《跑马》正式开机，明儿，呃，方导，你看几点钟，在什么地方，拍什么戏？”
方而正疲倦道：“夏执，你安排安排！”夏商周提议道：“呃，反正大家要睡觉，这样吧，就近找个庙子，虽然咱们的外景，有在青海的，总不能到青海去开机吧，就近，剧组把香烧了，鞭炮放了，上午准十点，开机。拍什么呢？还是热闹点，就拍京剧学校练功的戏，场面又大又好看……”
吴秀贞兴奋道：“就这样定了：准十点，又大又好看……呃，只是，青海？剧组青海有戏？”
方而正答：“有。”
吴秀贞又兴奋：“青海可以开海轮么？船上戏，我熟……”
晚饭前，几个角儿化了妆，穿戴齐整，顿时光彩照人。吴秀贞一见，心中暗祷阿弥陀佛，庆幸老丘没见着，要不然，他一方面会吃王能万的飞醋，另方面会立马就把吴妞儿我忘个精光，要去打东戏三个妞儿的主意并且和王能万一较高下了！当下，筱广华在房中架好摄像机接通监视器，灯光打得雪亮，叫角儿们轮流试镜过关。吴秀贞、方而正、夏商周三人坐定，虎视眈眈地盯着荧屏。王能万率先上场，一入镜头，吴秀贞挑剔道：“王老师，好是好，只是，老了些！呃，方导，你给我说过，他演的是戏曲学校的年轻教师吧？这不，整个一中年老鬼，咋要得呢？”
方而正没奈何解释道：“呃，王老师的形象，是苍老了些，呃，这反而符合现实的生活。你想，那时的学校，是最穷的地方，教师么，营养不良的，多的是，因此，老是老点，没关系！关键是他的心，他的气质，你再看看，是不是有青春的气息？”
吴秀贞眯眼审视：“嗯，还不错，有点像我初中跟我搞，呃，教我搞学习的语文老师呢！过！”王能万如遇大赦，感激地骄傲道：“你放心！我的表演，从来一次过关，绝不会拍第二条……”
夏商周恭维道：“你真是无师自通，连我们的专业术语‘过’，喊起来都顺溜得发自肺腑……”
吴秀贞得意道：“你们导演最喜欢喊‘过’，我早知道，我来导导，喊他几腔‘过’，也不会不过吧？”
方、夏吃了一惊，齐声：“那是那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方而正肃然了：“只是，你过把瘾可以！导演，是门艺术，不光是喊‘过’，你的明白？”
吴秀贞笑道：“我的明白，明白，你们的别紧张，我明白，天下的饭，不是一个人吃得光的！”说着，女一号花晓晓款款入镜。吴秀贞发问：“花晓晓，你不是卖裤头儿那位广告明星吧？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花晓晓忍气吞声地笑：“吴主任，我变化那么大呀？”“变化大着呢！卖裤头儿，你好青春纯情哟，演十五六岁的女一号，绝没问题儿！今儿可好，老了一大截，整个儿一富婆儿，咋办呢？”
花晓晓噎住了，眼泪忽地涌出，吴秀贞叫道：“好好好！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好表演！”筱广华于心不忍，出头道：“花晓晓的表演绝对上乘！你也亲眼见了！她演女一号，没问题！虽然，这两年长大了些，但是我觉得，她还是合乎那广告词儿‘今年二十明年二十八’的……”
方而正把手一挥，抢先道：“过！”
花晓晓控制不住，双手蒙脸，飞跑而去。吴秀贞恶毒追上一句：“跑起来，一扭一叉，蛮有味道的，还是年轻呐！”
夏商周岔开：“吴主任，你看，花晓晓的女一号，过了吧？”
方而正、吴秀贞忽然齐答：“再说吧！”
夏商周一愣。方、吴对视，也没想到会有相通之处。此时诸葛靓进场院，吴秀贞却不开口了。上镜的诸葛靓，确实叫鸡蛋里挑骨头的吴秀贞也难以发难了。方而正低声道：“吴主任，这是女二号，原来，窦主任定她演个暗娼，你看……”
吴秀贞回一句：“过！再说吧！”
待到扮演富婆儿的胡蝶飞也过了，吴秀贞打个呵欠：“你们商量吧！定了，给我说说！呃，看来，这个一、二、三号，现实的生活中的一、二、三号，还是我才最清楚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