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孤山等人未出车祸之前,或者说大约他们被二伯的“敌杀死”唤醒了“害虫”的良知时,胡蝶飞正向柳姹红报到出任保姆一职。胡蝶飞见面恭维道:“柳姐,窦主任说,你年龄比我妈还大,没想到,保养得这么好,和我像是一个辈儿的姐妹呢!不容易呵不容易!”
柳姹红好感倍增:“哪里哪里,老了老了!来来来,看看我年轻时的照片,呵呵,差别大呀……”主仆两人便像一对亲姐妹,亲热地坐在一起,翻阅相册。
胡蝶飞翻一页,便一声惊叹,愣说现时的柳姹红跟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读书时的柳姹红无区无别,柳姹红兴奋得脸儿绯红:“小胡妹儿,看你说的!再往下翻,就到幼儿园了,一点没变化,我不成了还没长成女人的小孩儿么?”
胡蝶飞亲昵地把住柳姹红的手:“柳姐,这就是你呀!你永远青春不老,像个小孩儿,要不,怎么有那么多男人喜欢你呢?好多动物,你知道,都是小时候招人喜欢,像小狗儿、小猫儿、小鸡儿、小兔儿、小猪儿,不都是么?我们就不行喽!一长大,就愣长大了,大得男人们会转移了注意力,哪像柳姐你,那么一台一台的戏可唱!”
柳姹红鼓励道:“我的好妹妹,别丧气!你看你的手儿,多小巧、多娇气,呀,好多男人,不看面相儿,最喜欢的是女人的手儿呢!妹妹你的脸儿,比起手儿,是差了点儿,但这一双绝妙的手儿呐,男人们抓住就不会松的哩!”
胡蝶飞笑道:“惨惨惨!面相儿是招牌广告,男人们打不上眼,还会来抓我的手儿么?是呀,我的恋爱季节不能在冬天,一戴手套,简直整个没戏了……”
两人越说越热络,完全忘记主仆关系。柳姹红昏头昏脑又搬出一摞相册来,想享受“妹妹”无穷无尽的褒扬和赞美。胡蝶飞口中点评,手下乱翻,忽然翻出一组****,不觉一呆:“姐姐,这是谁呀?”
柳姹红神秘道:“你猜!”
胡蝶飞批评道:“肯定不是你!你的气质像小孩儿一样纯洁,咋会像成人似的摆好了姿势,让个摄像师来东看西看的呢?”
柳姹红气得脸色煞白,又不好爽快承认是自己的玉照以此来扭转胡蝶飞的审美观,便恶狠狠将相册一把夺过来合上,冷颜道:“小胡,煮饭吧!”胡蝶飞一下愣住,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儿,要想挽回是不可能的了!便只得起身,索然恭敬道:“柳姐,晚饭吃什么?”
柳姹红恢复主人身份,将一张“秋季每周菜谱”扔给胡蝶飞:“每天每顿,怎么安排,这上面全有,你照办就是了!”
胡蝶飞定睛细阅,心中叫苦不迭:天!这活儿非叫个特级厨师来干才能胜任呐!自己可能就只知道泡点方便面,烧点开水什么的。只得老实道:“柳姐,给你当保姆,看来非得职业学校毕业不可,我是学表演的,上镜头炒点什么的,全是装模作样,哄得过观众就行。真要实践,我就惨了,就跟我脸儿不招人注意一样。呃,你就饶了我吧!”
柳姹红见胡蝶飞虚了,趁此大出恶气:“哦,搞了半天,你是学表演的,舍得到我这儿来当保姆,有勇气呀!你们学表演的,讨厌就讨厌在这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假装会,什么都会,什么都假装不会。哼,更别说服侍人了!敢肯定,服侍人,你们真不会!要不,干吗出个镜头,要什么化妆、服装一堆人来服侍自己呢?受人服侍惯了,就以为在家过日子,也得别人服侍。你混成腕儿了,该!没混成腕儿,你就得忍着点,得学怎样服侍别人!这顿晚饭,对不起,你既然来扮演保姆,就得学着煮!”
胡蝶飞小心说明道:“柳老板,是是是,我是得学着煮!可是,学习有一个过程,我总不能,去烹饪学校深造三年,再赶回来给你煮晚饭,呃,到那时,你不饿成木乃伊了么?”
柳姹红一听有理,加上心中恶气出了一半,没奈何地恨声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我来当保姆,煮了给你吃!”胡蝶飞聪明道:“这个问题,好解决。我不会煮,柳老板你呢,会煮不愿煮,那就,咱们都上馆子,当然是老板埋单啦,呵呵!”
柳姹红忍不住一笑:“把你想得美!哦,我要个保姆,结果要了个专吃饭馆的美食家,这不冤枉么?”胡蝶飞见柳姹红气色转了,急忙抓住机会,恳切地发挥道:“柳姐,你批评得对!你本来要个保姆,我也没想到,窦主任怎么把我这个学表演的给派来了!哎,人生在世,我们王老师就多次感叹,最好当观众,不要学表演当演员!你想,当观众多舒坦,想叫好就叫好,想喝倒彩就喝倒彩!当演员可不行呐,一招一式、一哭一笑,都得按导演的要求做给观众看,真害怕台下不满意呀!一不满意,报纸上就批得满天飞,叫我们学表演的没脸见人!王老师还说,好在,有了油彩,有了化妆,有了服装,咱们的脸皮就人工地厚起来。怕什么,又不是以自己的本色对着观众,对不对?怕什么观众起哄乱叫?老实说,演得好孬,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世界上的活儿,都是吃饭的勾当!咱们的老前辈革命了几十年,目的就是要全国人民有饭吃,对不对?所以呀,演员当惯了,一件实事儿不会干,也不影响吃饭吧?我们虽然不会捏锄头、开车床、煮稀饭、舞毛笔、画画儿、教书儿、干保姆,可是一表演,样样都像那么回事儿——这就是我们的本事。我们的本事,就该一样不会样样会,样样都是一样虚。柳姐,王老师说,这是学表演的一个大特色,你得谅解!”
柳姹红间接听了王能万的讲义,感叹道:“嘿,小胡,你王老师这个理儿,还新鲜,没听说过,没想到你们演员,还有这苦衷呵!我原谅。早明白,你们是一招一式都受导演控制,木偶一样的东西,也免得我把你们当人看待了,费了这么大的精神儿……”
胡蝶飞听着不是味儿,忙声明道:“柳姐,咱们一招一式,虽然都受导演控制,可比木偶强呵!木偶有局限,不能发挥,咱们演员,实际上是二度创作,要不,戏剧史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伟大的表演艺术家呢?外国的,像莎士比亚呀邓肯呀派克呀罗兰呀方达呀,中国的赵丹呀于是之呀英若诚呀还有北京人艺的那一批老艺人呀……”
柳姹红冷笑道:“是的是的,表演艺术家嘛,跟你们这种混饭吃的跑滩匠,是两码事儿,咋能扯到一块来呢?像我们,就比较明智,虽然有俩钱儿,对真正艺术家,照样儿是很景仰的!知道那种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那种境界,也不是啥人都可以高攀的!你柳姐我弄弄风雅顶了门儿,呃,跟你们窦主任、窦作家、窦编剧,过过招儿,谈谈话儿,也算沾点灵气,把铜臭味儿洗刷洗刷,嘿,想不到,你们这帮学表演的,把创造全当成吃饭的勾当了!可爱的小猪儿呀,咱们吃饭去吧!”
胡蝶飞开口不得,赔了笑脸,搀了柳姹红,一路甜蜜地叫着“姐姐”,管******,混饭吃呗!下得的士来,一看,正是台北沙茶火锅城。火锅城生意兴隆,八方食客云集,一个大厅,上百桌,座无虚席。柳姹红感叹道:“厉害厉害,生意做到这个分上,够意思了够意思了!”火锅城老板跑过来,抱歉道:“柳小姐,天一冷,都吃疯了,你等等,马上就有座儿了!”
柳姹红笑道:“不等了,我们换一家得了!本来么,你这儿实在,几十块一客,管饱管够,我就带个小猪儿来,准备把你吃穷呢,呵呵!”
胡蝶飞闻着香味,肚中一阵乱叫,老了脸皮道:“小猪儿就小猪儿,小猪儿今儿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