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窦孤山、魏一枝、雷电三人一派忙乱,分头办事。窦孤山去车站接方而正和筱广华,检查设备情况;魏一枝风火赶到丘自在的寓所,为了百分之二十的回扣,下决心和小保姆吴秀贞通力合作,把“中华鳖精”的血放出来;雷电领了令箭,打电话叫几个弄诗的小兄弟装扮成黑社会老大,吓唬吓唬东戏那一帮男女。到这个关口,只好“花开三朵,先表一枝”了。雷电整肃衣装,将满脸的络腮胡儿梳得像托尔斯泰。王能万等人正在等早饭,好不容易等到窦孤山打来电话,说有个大胡子剧务专程前来安排他们这几天体验生活的衣食住行,班主任这才放了心,知道早饭钱有了着落,就不会自个儿掏腰包请学生们喝稀饭了。但花晓晓早已等得肚子乱叫,耐不住拉了诸葛靓、胡蝶飞一起来找班主任讨吃讨喝。花晓晓抢进门来:“王老师,怪!窦制片昨儿半夜忽然溜了,不管早饭,该你管么?”
王能万安抚道:“别急,别急,再坚持一会儿,窦制片派人来了,派人来了……”
诸葛靓笑道:“王老师,看看,都十点半了,是不是这个剧组,一天只开两顿饭呢?”
胡蝶飞软软地一坐:“王老师,我可是有低血糖毛病的人哩!一天两顿,安心叫我减肥?剧本上规定了,大款的十姨太,我来演,要富态富贵,饿瘦了,不合情理呀!”
花晓晓一笑:“飞蝶儿,你甭愁,再饿七八天,你也配得上那个角儿,我担心,十姨太那身旗袍,要为你单独定做呢!”
胡蝶飞白一眼:“我们这些人,就是脸盘儿大了些,不像有些人,乌龟有肉在骨壳儿里!”
诸葛靓趁火浇油:“妙妙妙!哎,飞蝶儿,你怎么知道的呢?”
胡蝶飞一乐:“大众都看清楚了的呀,晓晓一卖裤头儿,千家万户都说,妙哇!”
花晓晓气得脸白:“得!你们别搅得我胃疼!要说身材,靓靓,你不是也亮过么?飞蝶儿,你卖饮料,只亮个脸盘儿,就富态得别人不想看你的身板儿了!哼,昨儿晚,玩到半夜,这时候还没捞着早饭。哎,我的胃疼,快要控制不住了呢!”
诸葛靓正待张嘴,王能万慌忙阻拦道:“看看看,怎么啦?肚子里一点货没有,还有劲拌嘴,这样吧,那个剧务再不来,我请客!”
花晓晓冷笑道:“王老师,你舍得请客,可是头一回呀!”
王能万脸一红,解嘲道:“老师穷,你们都知道,没办法呀!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诸葛靓机灵道:“老师,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更穷么?”
王能万愣了一下,哂笑:“小机灵,小鬼蛋子,老抓老师的毛病。比喻嘛,总是蹩脚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意思是你们会比我更有本事,更加富有,怎么能理解成我饿得脸色发蓝,你们就饿得脸色发青呢?呵呵!没办法呀,老师穷,平常很少请客。人一穷,就只好节俭。花晓晓,你是最清楚我的。节俭是中国人的美德,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遗产,不可不节俭呵!你们看这条牛仔裤,不是刚放了裤脚边儿么?这是老师和你们师娘合穿一条、事事节俭的一个例儿。平时,她穿,就把脚边儿缝上去,出门,我穿,就把脚边儿放下来……”
胡蝶飞感动道:“老师,真有你的,我以为穿连裆裤是个比喻,没想到老师你和师娘还真实践了!今后,我得向老师好好学习,再穷,或者再有钱,都只买一条裤儿,和姐妹们换着穿!”
花晓晓高兴道:“飞蝶儿,你真能举一反三呐!老实说,王老师节俭的美德,是可以写一大本书的,我最清楚,对不,王老师?那天我正好撞见你吃方便面,把汤喝完不说,还用舌头绕着舔了几大圈碗底碗边。嘿,王老师节俭的好事不知怎么,尽叫我看到眼里记在心里,可惜我笔杆子差,表达不出来。有一回呀,在自由市场买菜,王老师一刀就把小贩的漫天要价杀彻底,称了两个空心萝卜,还舍不得走,愣为一分钱和那菜贩干了半天。最后闹清楚了,还是那贩子没道理,连四舍五入都算错了……”王能万慌忙打住道:“些许小事,不必挂齿,管他节俭不节俭,走,喝稀饭去,我请客……”
正在这时,雷电一头栽了进来。三个小妞不觉喝彩:好个大胡子!雷电见三个小妞目光顿亮,知道自己又撞上了知音,托尔斯泰效应真他妈所向披靡!忙自我介绍道:“在下雷电,《跑马》剧务,呃,剧务主任。班主任王老师,你好你好!”
王能万心中嘀咕:窦主任说派个剧务来,怎么又来了个主任呢?对了对了,规格要对路,剧务主任对班主任,这是接待的起码常识,当下客气道:“雷主任,久违久违,等你呀等你!”
雷电一愣,反应还算快:“久违久违,好久没在电视上和王老师见面了!听说到外国演话剧去了?呵呵,三位女同学,倒是天天晚上能见着呢!哦,你是花晓晓,你是诸葛靓,你是胡蝶飞,我猜得不错吧?”
三个小妞兴奋得脸儿绯红,齐声道:“雷主任有眼力!”
雷电早听窦孤山交代了:电视上卖裤头儿的是花小姐,卖内衣的是诸葛小姐,卖饮料的是胡小姐。所以一见面,睹人思物,哪会错呢?没想到这一蒙一猜,把三个小妞刺激得有了大名人的感觉,更加对雷电刮目相看了!餐桌上,雷电摆出主任架势,反正本钱不是自己的,叫了中西合璧的早餐,什么水果咖啡、牛奶红茶、烤肉火腿、****牛排、黑米粥汉堡包,满满一桌,足能撑死八九个壮汉。说声“请”……对不起,只能用《儒林外史》原话来形容了:说声“请”,便如风卷残云般,早去了一半!众男女打嗝不止,这才放慢速度,将余下的另一半款款品尝。雷电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叫大家等了这么久,都饿坏了,呵呵!西餐嘛,最讨厌最考功夫的就是用刀用叉,我们呢,没有筷子,干脆用手抓,比用刀叉便当多了!呵呵!”
大家一注意,方才发现自个儿面前的刀叉还原封原样,不觉都红了脸,七嘴八舌道:“饥不择食造成的呀!”
“讲究什么呢?反正进嘴里都一样!”
“学老外,学不彻底呀!”王能万用块面包细细地把盘中奶油抹得不见蛛丝马迹,发言道:“有一点,学老外应该学彻底:一桌饭菜,必须吃完;如果吃不完,就不该点这么多!这是老外经济的观点,也是我们节俭的美德!”
花晓晓笑道:“王老师,放心!雷主任点这桌菜,我看呀,恰到好处。老实说,第一仗刚刚打完,待我们歇口气,休整休整……”
雷电把心中话引出来:“花同学,休整就不必了,慢慢蚕食过去,对胃,是有好处的,没想到呀,写了一辈子诗,今儿个才像人吃早饭!”三个小妞敬佩地叫:“怎么,雷主任,是写诗的么?”
王能万愈发客气了:“雷主任,不知是第几代诗人?”
雷电不客气地道:“第八代!中国的第八代诗人,我算鼻祖,前面那几代,早过时了,舒婷啦北岛啦顾城啦,后来的流沙河啦贺敬之啦艾青啦什么什么的,更不在话下喽!我一开笔,就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感慨!闹了几年了,没人敢加入第八代阵营——他们不好意思呀!想想,要进这个山门,起码的基本功是需要的吧?什么基本功呢?绝不是西门庆式的花拳绣腿,而必须具备继承神龙教主一脉传下来的精湛内功。开玩笑!中国有几人?所以,我的诗虽然不合句法,但五千年来的历史积淀,明眼人一看就叫好!真他妈绝了……”雷电吹得口角冒出白沫,像半杯牛奶全抹在嘴圈儿上,听得三个小妞讶异不止。王能万试着追问道:“雷主任,我记得,艾青啦贺敬之啦什么什么的,在前,后来才有顾城啦什么什么的,是吧?”
雷电哂笑道:“作为一个诗人,他的思维是不可侵犯的!他把时空交错,胡说乱道,总是有理!王老师,可惜你不弄诗,一弄诗,你就会明白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了!为什么我要颠倒先后呢?为什么我表达表述不像记流水账呢?这种好处就是:会在读者中造成一种感应:这世界停止了,地球倒转了,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历史,真他妈没劲,是吧?”
王能万大悟道:“懂了懂了!第八代的要义,就是不知所云,老是颠三倒四地期待着一种什么该发生的事儿。就像,呃,晓晓,同学们,我给你们讲过的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呀《秃头歌女》呀什么什么的……”一番文学讨论,把三个小妞弄得晕转向。
诸葛靓笑道:“两位老师,甭讲大道理了,边说边吃呀!雷主任,你出了几本诗集呢?朗诵点爱情诗呀情绪诗呀什么什么的,来帮帮我们的胃口,不然,这桌菜吃不完,真可惜!”大家哄然叫好。
雷电谦虚道:“我的诗么,有几百万行——付诸油印了!而且我对爱情诗的看法,是与常人不同的,不知你们能不能接受?吃饭时,最好别念,免得倒了大伙儿的胃口!”众人一阵乱叫:“别卖关子呀!”
“别搞悬念呀!”
“再脏,我们也不怕!”雷电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清清嗓子:“那就得罪了!这首诗,是我纪念一个女孩子的,她不幸见上帝去了!愿她在天之灵安息!”大家肃然,静候那石破天惊的情诗涌出。雷电朗声道:“看看看,五千年来狼血喷涌公鸡啼叫蛐蛐儿歌吟寒江水冷鸭先知的秋之夕阳,慢慢地黄了山坡黄了树林黄了潇洒黄了海洋,过去的好时光好风景好叫人心疼的景况,今儿个少了你少了那一抹倩影少了那一黛远山只剩了我孤单对了黄昏得像一团****样的夕阳。我便与夕阳同时堕落,堕落得如牛顿眼中熟透了的苹果似踽踽独行在山间的驴子屙滚的粪蛋儿……”
四位听众忽然都起立告罪道:“不错不错,我们得去去洗手间!”
雷电笑道:“我说不念吧!你们偏要我念,一念,你们的生理心理就承受不了,呵呵!”
一男三女在厕所呕吐完毕,空胃返桌,完全像没吃过东西样,第二战役开始,说声“请”,达到了王能万提出的经济节俭的中西标准,满桌连面包渣都找不见一星一粒了!雷电忽然记起自己的任务,慌忙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儿个制片主任窦大哥,安排我来安排你们去体验生活!但胡蝶飞同学,你得在家等候,会有人通知你干什么的!其余的同学老师,都跟我走!”
胡蝶飞不满道:“怎么啦?怎么好事儿都没我的份儿?”花晓晓笑道:“飞蝶儿,窦叔叔单独给你安排,好得很呢!你想,跟着制片主任,会让你饿着么?”
诸葛靓悻悻道:“哼,这山望着那山高,你不留,我愿意留下来!”
雷电决断道:“一切按窦大哥决定办!胡同学,你不理解,也得暂时执行,我们走!”一路上,雷电在车中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了些黑道规矩,什么切口、手势、衣袖,如数家珍,把个王能万听得反复追问、不断练习。雷电告诫两位女生,一定要强硬起来,要有母夜叉孙二娘的感觉,不然,黑道老大就看她们不起。两个小妞便不敢懒散,在车中便开始提气上劲,造就雄赳赳气昂昂的派头。到了一个院落前,车儿停下,四人鱼贯跨入院门。但见满院落叶萧索,秋风过处,只闻窸窸窣窣之声。东戏三人,不免心中发虚。雷电呔的一声:“呔!天王盖地虎!”从正房里蹿出一个小厮来,一见几人行状,就像看着电视发了呆!雷电心中一急,再呔一声——那厮这才清醒过来:“噢!宝塔镇河妖!”王能万笑道:“搞了半天,你们在演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