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而正听说摄像、制片又各增加了一人,心中不满,晚上便趁剧组开会之前,溜到办公室去找魏一枝;魏一枝也感到自个儿被女老板柳姹红吃了飞醋,一肚子的冤屈要找个对象倾诉。方而正悻悻道:“魏姐,这个剧组,真是成了乱跑的野马了,什么事儿都不按规矩办!既然叫我当导演,制片么,咱们管不了也不该管,摄像呢,就该导演我来定呀!导演跟摄像的关系,呃,就像两个拉锯子的解匠样,要心灵相通、配合默契才行!现在可好,胡乱定了个报社照相的,技术如何,我不知道!人品如何,我不知道!能合作愉快么,我不知道!一问三不知,叫我怎么导戏?虽说摄像是个下气力的粗活,扛着机器走来走去,大不了是个开关机器的师傅,但如果我叫‘开’,他偏要‘关’,我叫关了,他还愣拍下去,我他妈就得为一开一关闹得晕头转向了!我的创作想象呢,必然大受影响。哼,演砸了锅,可怪我不得!”
魏一枝同情道:“窦哥呀,也真是,不懂就不要装懂嘛!但你那个摄像,好歹是个懂机器开关的,嗨!忽然来个制片,和我分享权利,还是个劳务市场上挑来的小保姆哩!人年轻,是优势,累得受得,玩得吃得,可也得多少懂点儿什么吧?哼,她懂什么?以为制片那么好当?油盐柴米酱醋茶,吃喝拉撒睡病伤,制片都得操心,都得负责!一个小保姆,哎,别说,还真是专业对口了,但干干个把主人的家务劳动,就敢来操持一个共产主义大家庭的内政外交么?开什么玩笑!一个剧组上百号人吃饭,上百号人睡觉,上百号人打麻将,上百号人吵架扯皮,一个小保姆竟敢来揽这个瓷器活儿!她有金刚钻么……”
方而正冷笑道:“魏姐,你别多心,说句实话,我若是制片,有这么一个小保姆来替我分忧分愁,我是求之不得的。制片的活,确实累死人,有人来堵枪眼,勇于牺牲,你在后方坐着喊冲锋,有什么不好?我看呀,小保姆倒不是来帮你忙的,恐怕是,呃,来监视你和窦哥的……”
魏一枝大悟:“唔,原来是个克格勃。哼,只是柳老板要失望的!我跟窦哥的关系,你最明白,不就是开头几年好了一场么?现在而今,相敬如兄妹,公事公办,不带一点儿感情色彩……”
“嗬,何必否认呢?不带一点儿色彩,呃,你会拼死拼活帮窦哥这个大忙么?我说呀,魏姐,你偏要对窦哥好点,让那个小保姆有话儿想去汇报……”
“噫,小师弟!你知恩不报,还真打算把窦哥掀下台呀?柳老板一吃飞醋,干脆不拍了,把窦哥招回去,把我也解雇。哦,好家伙,就只剩你一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误会误会!我是那种心机险恶的人么?魏姐你分析的那种后果,几乎不存在,我看呀,十有八九倒会逼得窦哥对小保姆抢先下药,把个小保姆蒙了药了,死跟了窦哥。弄得不好,还要闹着嫁给窦哥呢!到那时,小保姆就成了双重间谍,会把柳老板的好事儿,全抖搂出来,哈哈!”魏一枝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师弟方而正果然是人中之杰,常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因为他对人性的弱点了如指掌,怪不得下海多年,我魏一枝老是吃亏,原来生意场上布满了方而正这种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大导演。他们导演着鹬蚌相争的戏剧,站在干岸儿当得利的渔翁!喜的是,自己可以公开向初恋的情人拨燃死灰下面的火种,并且得到方而正这种人的赞同和支持了。当下感激道:“小师弟,哎,方导,今后的事儿还望你多多指导,事儿成了,我会忘了谢你么?”
方而正一乐:“被我言中,言中了呀!我能要你的谢礼么?没有你,就没有我,我会当个地下媒人的,把你和窦哥的好事儿使劲儿撮合。嘿,到戏拍完了,你们也就成夫妻了!”
魏一枝忽然有些羞涩,红了脸:“即使不成,我也要谢你的。生意不成,情意在嘛……”
两人正谈得入巷,窦孤山率领小钢炮、小保姆驾临,方、魏忙收口,齐声道:“窦哥,开会了吧?”
窦孤山抖擞精神:“开会开会!各位哥们儿姐们儿,今儿个我们《跑马》剧组召开首次,呃,全委会。什么叫全委会呢?就是本剧组的骨干精英分子……”
正说开场白,忽听得办公室天棚上一阵乱响,继而一群耗子在上面叽喳吵闹不停。众人一惊,齐声恫吓。群鼠听而不闻,照样争着发言。窦孤山手一挥,将站立的众男女指挥坐回:“不管不管。耗儿也在开全委会,总不能勒令它们解散吧?接着说,对了!各位哥们儿姐们儿,大多数还互相不认识,呃,那就先自我介绍一下,方导,你开始!”
方而正很风度地站起,耸耸肩,示范表演般地用手捂了左胸:“在下方而正,方便的方,而且的而,正确的正,《跑马》导演,还望今后各位哥们儿姐们儿,多多指教配合!”
魏一枝款款致礼:“我这里,万福了!各位大哥小妹,我是剧组第一制片,名叫魏一枝,魏巍的魏,一二三的一,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枝……”忽听得天棚上吱的一声,大约是小耗儿被大老鼠咬了一口,众人不由哄笑。魏一枝红了脸:“也可以是吱的一声那个吱,只是要把口旁换成木旁……”
窦孤山笑道:“好学问。各位,魏女士,呃,魏小姐,二十多年前,就是有名的诗人了!所以她癖性不改,免不了引经据典。大家在文化方面,要好好向她学习,争取我们这个剧组,成为一个有文化、有诗意的剧组。呃,小钢炮,老筱,你说!”
小钢炮底气有些发虚,虽然个儿高大,不知怎么觉得比前两位矮了一截,字斟句酌地开口道:“鄙人小钢,呃,筱广华,筱者,竹头盖了性命攸关之攸的帽儿也,广者,广东广西广告之广也,华者,中华鳖精之华也。鄙人有幸,蒙窦哥不弃,得以担任本剧摄像,还望各位,尤其方导,在业务上善加指点,以不负诸君厚望……”
方而正笑道:“得!摄像么,简单得很,你把开关弄熟,就行了!余下的事儿,算我的!”
小钢炮感谢道:“那好说!”
窦孤山努努嘴,小保姆早飞红了脸,两腿抖抖地站起:“我叫吴秀贞,吴秀贞的吴,吴秀贞的秀,哎,各位叔叔阿姨,你们都是文化人,我就不说了吧……”
魏一枝起哄道:“吴制片,要说完,要说完,什么贞呀?”
小保姆憋得出汗,脸色变得火红,像患了伤寒,通身都抖将起来:“贞,贞么?好像是真假的真……”
窦孤山心中不忍,叫道:“行了行了!小吴,既然你知道叔叔阿姨都是文化人,你可得抓紧扫盲,要不然叫你签字收支,你连名儿都写不真,别人可就要笑话本剧组了!”
小保姆恢复到学生时代,恳切地回答老师的教诲:“窦叔叔窦伯伯,我一定把真假弄清楚……”
魏一枝大过其瘾,料想这么个货色,怎是自己的对手?是的,方而正说得对,拿些粗活、笨活、跑腿活,叫这个小妖精去干,想不到自己这个制片,规格高哩,闹了个勤务兵来使嘴!是了,从现在起,就得在小妖精眼前和窦哥亲热,看方而正的分析是否正确。于是向窦孤山靠拢,将前胸贴了窦哥的左肩,嗲声道:“哥哥呀!你可别使偏心眼儿,咱们剧组两个制片,工作的分配,你可得向着我……”
窦孤山一见小师妹的诗意莫名其妙地发作,慌忙正襟危坐,严肃道:“大家都坐,坐下谈。你一站一靠,不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么?今儿晚上我主侃,你别抢戏好不好?”
“这样吧,我们来明确一下分工。现在全委会的委员都在这里,许多事儿,还有待于大伙分头去做。方导呢,抓紧物色敲定配角和灯光师什么的。限你个时间,必须在十天之内落实完成,总不能我们几人都去友情演出配角或者打灯吧?到时还得去踩点,看看哪儿的场景适合《跑马》。魏制片呢,把预算弄出来,大体要花多少钱,我得心中有数,吃了喝了玩了,也得有个交代呀!筱摄像,赶快搜罗设备,或租或借,拿个方案出来,也要求机器十天到位!不然,光拍剧照怎么行呢?小吴制片呢,呃,你就暂时,担任我的秘书,有时间,也跟我学点文化,扫扫盲,免得真假不分,容易上坏人的当呀……”
方而正眨个眼,与魏一枝微笑会心。窦孤山三下五除二分工完毕:“各位,我没说全的,请补充!”
大家心照不宣地“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按原来的自我介绍顺序轮流发言。方而正咳一声:“大哥,你说得完全,呃,请原谅,大哥你批评过我的口头禅。老毛病了,改起来难!大哥,你说得很全面了,分工也很细。我们当通力合作,力争提前完成任务,早点开机。呃,设备问题,虽然大哥指定筱摄像负责,我可以不闻不问,但是考虑到摄像对设备不熟,比如究竟用Bata系统还是用高清系统,脚架是液压碳钢的好还是铝合金手动的好,监视器是用索尼的还是松下的,磁带是日本的还是德国的,灯是碘钨的还是镝光的,色纸是彩色的还是惨白的,电池是十二节还是二十节……请问筱摄像,你有计划有想法了么?”
小钢炮被方而正一大团烂棉花塞住了炮口,喷嚏都打不出来,只得呜呜噜噜地哀告道:“这个,那个,方导,老实说,我摸不着门儿,还是请你领衔定夺,跑腿算我的。呃,你说在哪儿买,就在哪儿买……”
魏一枝影射道:“买设备,是个肥缺哩!”
窦孤山一警觉:“这样吧,方导定盘,筱摄像跑路,买谁家的,我来批!”
方而正见魏一枝戳破了纸,心中一急,发狠道:“本来该大哥批呀!我方而正,如果在中间吃了回扣,我,我,我出门就撞上飞蛾儿,把眼睛迷瞎……”
窦孤山笑道:“言重了,言重了!”
魏一枝也笑:“小师弟,唉,方导,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呢?”
方而正暗示魏一枝:“师姐,魏制片呀,什么事儿我都给你撑起,想想呵,你干吗老戳我的背脊骨呢?”
魏一枝发誓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