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年这一节专业课是人物素描,老师三言两语讲完技巧便让同学们各自分组练习。宋光年人缘一向好,被几个女生抓着请他当模特,说他不笑的时候那张侧脸足以媲美俊美坚毅的大卫雕像。他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按她们的要求摆好姿势。
嘀嘀嘀、嘀嘀嘀..衣服口袋里的手机轻轻地响了几声。有女生停下笔,见他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又埋头继续描。嘀嘀嘀、嘀嘀嘀,是不停歇的架势。抱歉地笑了笑,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掏出手机。
收件箱不断有未读短信跳出来:
”耻辱,真是天大的耻辱!“
”你知道吗,居然让我写检讨!“
”那东西居然会跟我扯上关系,要死!“
平常结尾不是省略号就是可爱的字符,接二连三的感叹号,真是少见啊。看着这几行文字,宋光年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女生气鼓鼓着一张脸使劲跺脚的样子。
”我在上课,别闹。“
按下发送键之后,随手握进掌心。
跟他比较熟的一个女生笑他:“收到什么好消息了吗,笑得那么开心。”
挑眉,他刚才笑了么。摇了摇头,特意把嘴角的幅度弯了下去。
要说检讨这个东西么,夏满也不是没接触过的。初中时候隔壁邻居是个很调皮的男生,迟到、早退、逃课、打架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每次班主任让写检讨,都腆着一张脸求夏满帮忙,拍着胸脯说在这学校里以后哥罩着你。夏满想,她的作文水平肯定是这样练出来的,一份检讨随随便便写到八百字且感情真挚声泪俱下。
只不过自己写跟帮别人写,完全是两码事,而且,她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为人师表的,有时候就喜欢展现自己手里那么一丁点的特权。眼看着下午又有数学课,夏满像压根儿不记得这件事,完全没有动笔的意向,还有心情去桥边的小花园晒太阳。
罗莉从网上搜了一篇范文,挑挑拣拣着修改了一番,落款处写上了夏满的名字。
冬天的南方城市,潮湿阴冷,不见阳光的墙角处无声无息地长出了好几朵白白的小蘑菇。夏满刚从感冒中恢复,趁着中午太阳难得露了个脸,虽然不见得照得人暖洋洋,好歹心情上觉得喜庆。挑了一本笑话书,买上几包小零食,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自娱自乐。
“你怎么来了?”罗莉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一般都是窝在教室里的。虽觉疑惑,却开心地把开了封的薯片往罗莉的方向推。
“还不是给你送这个。”
腾出手展开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一打开就看到工工整整的“检讨书”三个字,夏满那张脸立马就乌云密布了。
“阿满,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你的卷子怎么会丢,我记得当时明明我们三个人的放一起交上去的,不可能就独独你的不在了呀..”
“你道什么歉呀,跟你没关系,肯定是矮冬瓜坑我,他看我不顺眼。”抓了一块薯片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自己班级卫生不合格,还怪我不给他面子扣他分呀?!”
“..。哦,是吗..”
“哼,我下次还扣,专门挑他班上扣。”
看好友一副义愤填膺把薯片当仇人的样子,罗莉忍不住笑:“好了你。小心下次让你写五千字,有你哭的。”
夏满瞪圆了眼睛:“他敢!”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跟罗莉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对了,我前段时间太忙,平常我们也是经常三个人在一起,”夏满想了想措辞,问得小心,“你跟陈淼..是个什么状况?”
罗莉脸上的笑僵了几分,渐渐地完全收住,低头盯着石桌上的手指头,低声说:“我喜欢他啊。”
虽然早就隐隐地猜到,但被好朋友亲口证实时夏满还是忍不住轻声低呼,痛心疾首地摇头:“你怎么会喜欢他呢,他就一二货呀。”
罗莉跟王琪一样,整天花痴地把各种男明星啊校草啊白马王子啊挂在嘴边,在夏满心里,她们理想型的,再不济,也得像姚超那样身后有一大票女粉丝那样吧。陈淼?!IQ跟EQ一样低的家伙,这反差,都不是喜马拉雅山跟地平面,是喜马拉雅跟马里亚纳海沟呀。
夏满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陈淼的嫌弃,像刚修剪好的尖尖的指甲,在罗莉心里重重地挠了一下。那是她喜欢了三年的人呀,幽默风趣、善良热心、热血正直,都是他身上闪闪发光的优点啊。
上半身往罗莉的方向探了探,很感兴趣地追问:“那你跟他说了没?他怎么说?”
很长一段时间,罗莉都在刻意回避却无时无刻不在想起那个寒风阵阵的冬夜,她自毁形象装疯卖傻地叫来了她最喜欢的男生,满心满心膨胀的感情转化成炙热的言语混合着滚滚而下的热泪。他就坐在她身边触手可及的位置,耳边絮絮叨叨响起的是一个女生三年来对他最真挚的爱恋,他却一言不发地望着不远处昏黄路灯下裹着棉衣的臃肿身影,眼睛里的光朦胧而忧伤。
她清晰地记得,她声音哽咽地说出“我喜欢你”那几个字时,路灯下的影子不耐烦地跺了跺脚,身边的男生便第一次,那整晚的第一次转过头正视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跟她说“阿满冻着了,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说”。
那是她鼓起十二万分勇气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孤注一掷的告白呀,他却只是虔诚地望着另外一个从来不曾把他放在心上的女生、从来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生、从来对他指手画脚随心所欲的女生,以“她冻着了”为理由“我们下次再说”为借口轻飘飘地就把她打发了。
这座南方城市从来都不下雪,罗莉却觉得自己站在冰天雪地里,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罗莉艰难地扯动了嘴角:“他没跟你说么?”
一脸无辜地挠了挠脑袋:“没有呀,他一个藏不住话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
“没、有,我没告诉他。”
“哎呀,你怎么不跟他讲呢”那个榆木脑袋,等他自己发现要等到猴年马月啊,揶揄地眨了眨眼睛,压住笑意问,“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大手一挥,“陈淼那二货,有女孩儿喜欢他那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好吧,何况你又温柔又善良,还是我夏满最好的朋友,他敢不接受你!”
无知者无畏呀,面对夏满的大无畏精神,罗莉只能无奈地苦笑。
“你放心,”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