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红着脸说:“你还认识我呀,我以为你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李扬的双眼睁的大大的:“怎么你也来开会吗?”
“许你来不许我来吗?”
“不是,我们都是在战场上立大功的英雄,才来参加这个英模会的。你也没到朝鲜战场上打过仗,怎么也成为英模了呢?”
“不理解是吗?”
“还真不理解,能说说吗?”
金环站在旁边,说:“你们俩不见面想见面,一见面就打嘴架。”
“石柱,当然你们都是在朝鲜战场上立过大功的,但我也去朝鲜了。李扬,我没去过朝鲜吗?忘性比人还大。”
“我说的是没在战场上打过仗,你那次不是慰问去的吗?”
“慰问演出不是也到前线了吗?跟战士们一样,冒着枪林弹雨唱歌,你不觉得那是另一种战斗吗?”张帆的嘴实在是太厉害了,几句话说的李扬哑巴了。
“李团长,怎么没词儿了?”小宝说完做个鬼脸儿。
“这就叫男不跟女斗,我往下再说她该挂不住脸儿了,哭了我还得哄。”
“没事儿,说吧,我大小也是个团级干部,经过见过比谁也不少。”张帆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李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你说是什么级的干部?”
“还用我再说一遍吗?”
“怎么你现在也是团级干部了,在部队任什么职。”
“我想听你往下说的难听的话。说吧。”
“石柱你们都知道,我和张帆,还有你们都是发小,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们都走过来了,现在你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并且干的都不错。我和张帆还在服役,将来什么时间转业,转业以后干什么,这些我没考虑,相信张帆也没考虑。我俩的姻缘也不是什么秘密,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是这么多年自然而然形成的,是不是张帆。”
张帆把头一歪:“我还没想好呢。”
金环一看,给石柱和小宝使个眼色,说:“这样吧,你们俩单独谈谈,石柱咱们回避一下,好不好。”说完他们几个退了出去。
现在屋里就剩下李扬和张帆了,张帆抱住李扬,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肚子的苦水要倾诉:“分开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很长时间感觉自己好孤寂,但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诗人都是孤寂的。可是,自己并不是诗人,而是一个凡世的女孩。我想,也许是自己离家太久了,太远了,想想也是,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也没跟家人好好地呆会儿了。不说这些了,你去过新疆吗?”
“新疆太远了,我没去过,是像传说的那样好吗?”
“新疆是个好地方,特别是我们驻防的天山脚下,终年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所以我喜欢上了这种境界。哎,李扬,你还记得柳宗元的那首诗吗?”
“哪首诗?我知道你酷爱写诗,所以你对诗很敏感。”
“记得不太准了,大概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说心里话,现在我呆着的地方真好似千山鸟飞绝,万径人无踪。而在我的心底却隐藏着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一片忧郁!很长时间好像徘徊在一片孤岛荒野中,独自迎接着冬日暮雪的飘逝!”
“你说的是不是太忧郁了,我非常理解你。”这时,李扬的脸轻轻地贴在了张帆的长发上,接着说:“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确实难为你了,不行就回来吧。”
张帆很为难,她说:“我们单位刚改制,虽然还是部队编制,但它的工作内容完全变了,一切都要从头干起,刚有点眉目,现在要求回来,不太合适,有好多工作都是我亲自办的,一旦离开,不但工作要受损失,就是从我内心来说,我也不愿意现在就回来,”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说真话,我恨不得现在就结婚,依偎在你那温暖的胸前。下班后俩人共同下厨房,做顿香喷喷可口的饭菜,一边吃着一边听你讲儿时的故事和部队上的趣事儿,将来再生个胖小子,整天活蹦乱跳地围在咱们身边,这就是我喜欢的生活。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幻想,目前还不是过这种生活的时候,只要咱俩有缘,就是再过五十年也会结合在一块的。”
李扬说:“咱俩现在都现役军人,结婚是要经过上报各自的上级批准的。有句老话说得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个命令就得开拔。我同意你的看法,过几年再说吧。有情人终成眷属。”
由于回家乘坐的火车时间到了,敲门声打断了李扬和张帆的缠绵,俩人整理了一下衣服:“请进。”金环推门进来了。
“是金环呀,怎么火车到点儿了?”
金环不情愿的说:“还有一个小时火车就要开了,我们得马上去车站,李扬你一起回去可以吗?”
李扬说:“官身由不了自己,眼下工作太忙,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专程回去。”
张帆失望的双眼含着泪花,说:“那只能这样了,咱们走吧。”
李扬送走了张帆和金环他们,一个人沿着护城河北岸往部队走去。
沿河两岸的草坪平展如毯,半人高的丛林和各类树木翠绿别致。垂杨柳率先染绿了河堤两旁,线儿一样的柳丝,象少女的长发一直垂到水面。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天空晴朗,微风拂面,平静的河面上,两只戏水的鸳鸯激起层层涟漪。
温暖的阳光下,一对对恋人在河边的长椅上窃窃私语,他们相互依偎着,共同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在前方不远处的长椅子上,坐着一对鹤发童颜的老者,他们在亲密地交谈着,不时的还用手绢替对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他们也许在回忆过去的岁月,一起追寻那难忘的甜蜜;也许在享受当今的幸福生活,畅想更加美好的未来。看到他们,李扬的心里是暧暧的,幻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和张帆也到了这个年纪,我们也会这样相互牵着手,走在沿河两岸,一起享受人生的快乐吗?
“李团长,找您半天了,晚上六点有一紧急会议,请您准时参加。”警卫员向李扬传达了开会通知。
“什么内容?”李扬问。
“详情不知道,听说是部队调防问题。”李扬想,部队又要调防了,不知道开往哪里?和张帆这么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师首长传达了上级的命令,李扬所属全体官兵明天下午一点乘火车绕道成都到重庆,支援国家的“三线”建设。上级的一纸命令,把李扬发配到了两千公里以外的重庆了。
国家三线建设是一九六四年至一九七八年间,毛主席根据当时全国各地的经济发展状况,确定沿海地区和边疆地区为一线、内陆十三个欠发达的省为三线,介于一、三线之间的为二线。举全国之力支援三线地区的经济建设。这是张帆她们援疆之后的又一次大规模行动。这回好了,张帆在新疆,李扬在重庆,并且都在深山沟里,落后的通讯工具使他俩的见面机会甚至连通话都更加难了。
李扬找领导申请了几次,但得到的回答很坚决:“不准离开。”后来李扬才知道,当时听说要前往大西南支援三线去,很多的战士都要求休假回家探亲,领导考虑到部队出发在即,一旦准许战士休假,就很难做到按时出发了。
在部队出发的头天晚上,李扬独自一人在办公桌前苦苦地思考了着,他想在最后一天的晚上给张帆写封信,把自己的不辞而别和今后的打算告诉她。他铺好纸,拿起笔,忽然一股热泪像泉涌滴嗒在了洁白的信纸上,一滴滴的泪痕占去了信纸的大部,他颤抖的手终于在信纸上写下了第一句话:
亲爱的,张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我的战友已经踏上了支援国家三线建设的征程。你是不是说我太不近人情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回家与父母和你以及乡亲们告别一下。你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只要咱俩有缘,就是再过五十年也会结合在一块的。你说的太好了,咱们盼望的那天一定会到来的。
张帆,你们走了以后,通信员通知我领导谈话。这次谈话确定了这次支援三线的先头部队出发的具体时间和到达地点后的具体事宜。很荣幸地告诉你我们的一团如同赴朝参战一样又要打前锋了,这是领导对我们团的信任和肯定。
张帆,你知道吗?现在我多么希望你在我身边呀!对不起,我实在写不下去了,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不听话的眼泪滴到了信纸上,留下一片片的泪痕。你看到泪痕又该说我了,瞧瞧,一个大男人还掉泪呢,没出息,干不了大事儿。每当我听到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特别舒服。
张帆,现在心里好了点儿,我再多说两句,我们的部队提前进入巴蜀大地,主要任务:一是负责建设大军驻地安全。由于困难时期刚过,经济复苏的速度较慢,三线建设需要大批人才,所以,中央决定从全国各地抽调大批工人、科技人员和解放军指战员,支援三线地区的经济建设。二是协助地方搞好民兵建设,边工作,边训练,协助地方做好保卫工作。三是加强基础文化教育,开展扫盲运动。三线地区大部分为山区,交通不便,文化落后,人民群众摘掉文盲帽子的欲望非常强烈。我的工作没什么危险,请你放心吧。
张帆,要说的话还很多,刚才我看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凌晨四点了,七点我们就要集合去车站了。好了,就写到这吧。
祝你心情愉快!
你的扬
一九六四年二月一日
李扬他们作为先头部队来到重庆的嘉陵江畔,他们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为迎接各方人士的陆续到来做好准备。他们的营房设在江边不远处的一所废弃的国民党部队的营房里。
据当地人讲,这里原来是国民党一个师部的所在地,国民党失败后,这里为一所中学学校,去年,因为地方太小,不能适应越来越多的学生上课,所以,上级决定在嘉陵江的对岸建一所新中学。学校搬走以后,这个地方就空着,院子内外长满了一米多深的野草,周围也显得特别冷清。李扬他们来了以后,打破了沉寂的空气,他们铲除野草,粉刷房子,还上街做卫生、贴标语、搞宣传,使沉寂多日的驻地一下子热闹起来。现在,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到处可见军爱民民拥军的感人情景。
一天傍晚,李扬和警卫员小刘饭后来到江边,他俩爬到高处,俯视全市,重庆的美景尽收眼底。
“小刘。”小刘没听见李扬的喊声,仍自在地欣赏着江两岸的美丽风景。“小刘。”
“到。”这时小刘才听见李扬的喊声。
“你想什么呢?我喊你两声都没有听见。”李扬问。
“李团长,刚才我被嘉陵江两岸美丽的景色迷住了,没有听到您的问话。对不起。”
“你来过重庆吗?”
“我没来过。”小刘边走边说着。
“重庆是个好地方。听过江姐的故事吗?”
小刘说:“没听说过,您给我讲讲好吗?”
李扬接着说:“解放初期的一九五零年,这里还没有解放,渣滓洞和白公馆里的敌人苟延残喘,死到临头了还在做垂死挣扎。几天之内就杀害了大批的有识之士。建国阅兵时这些同志还在监狱里,他们没有看到祖国大地红旗招展,人民当家做主的大好局面,江姐就是在解放初期被敌人残酷杀害的。”
小刘的心很脆弱,听了李扬的讲述,不由得两眼含泪:“李团长,您放心,我在这一定好好干,为三线的经济建设做贡献。”
“有时间我一定让你们看看重庆的大好河山,特别要去歌乐山一趟,有很多共产党人为了中国的解放把鲜血洒在了那片土地上。哎,小刘,你怎么不言语?”小刘抬起了头,泪人儿似的说不出一句话。
重庆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夕阳照红了满天,现在老天爷的脸却越来越阴,乌云越来越厚,重庆四周不远的山峦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随着几声闷雷的轰鸣,铜钱大的雨点夹杂着不规则的冰雹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