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部队训练很忙,但李扬还是挤出了几天时间,让石柱和小宝回老家一趟,看看父母双亲,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情。
坐公共汽车到老家需要四小时。解放初期哪有公路呀,李各庄又是山区,回趟家虽然不是爬山越岭,但公路也是相当难走的,坑坑洼洼不说,就那个路面,除去石头还是石头。他们俩坐的车可能也老了点儿,像肉牛,喘着粗气在颠簸中爬行在蜿蜒的山路中,有几次汽车轧在了乱石上险些翻车。
小哥俩上次回家没来得及转,县城也没去,没呆两天就回去了,又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新中国刚刚诞生,也不知家乡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家的童年伙伴长高了吗?村子里的老人们还都健在吗?还有村头的那棵大槐树······。
看着窗外葱绿的森林和已经含苞待放的苞米地,石柱想了很多。“石柱哥,你到家第一件事干什么?”小宝突然问道。
石柱收回了思绪,想了想,很认真地进行了回答:“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村东的大槐树下,抚摸一下它那沧桑的树干和陪伴它多年的大石头,重温那不堪回首的岁月和儿时的欢乐。”
小宝认为石柱说得有点沉重:“我认为你回家的第一件事是见我们的金环姐,分别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不想她?”
是啊,石柱是应该看看金环,好好地谢谢她。这些年,自己家里的一切如果没有金环的操持,恐怕到不了现在,他也早就解甲归田了。
“当然了,我得好好地谢谢金环。说实话,她为我家付出的太多了。听说我爹身体很好,那都是金环的功劳。我能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呀。”
小宝不语,看着车外。
“小宝,想英子了?”石柱歪着头问。
“我才不想呢,她都不想我,我想她干什么。”话是这么说,看得出来,小宝的眼圈儿已经红了。
“别胡思乱想了,我这有样东西想要吗?”石柱手里攥着一封信。
“也不是给我的,我不要。”小宝连头都没回,继续看着窗外。
“这是你说的,那我可就打开了。”石柱说完,把信封拿到胸前,做出撕信的样子。
“谁的信,别乱撕。”这时,小宝迅速转过了头,看到石柱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说道。
“也不是给你来的,你甭管。”石柱继续做出撕信的样子。
“私拆别人的信件犯法。”小宝提醒道。
“犯法我顶着,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对,这信肯定与我有关,拿过来我看看。”小宝说着,费了好大得劲儿,才从石柱的手里把信封抢了过来。展开一看,信皮儿上“小宝收”三个秀气的钢笔字非常醒目。“是英子来的信,怎么在你手里?”小宝不理解。
石柱告诉他:“这封信是昨天随报纸放在团部值班室的。李扬哥看到后,嘱咐我先收下,等到咱俩回家的适当时候再交给你。”
小宝没把信打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贴近前胸的内衣口袋儿里,因为他已经想到了英子在信中说的是什么,到家后,他要在煤油灯下念给父母听。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老掉牙的汽车终于在离李各庄不远的一个路口停了下来,石柱和小宝提着行李快速的下了车,汽车又沿着仍然是高洼不平的公路缓慢地向下一站驶去。
哥俩站在一个高岗儿上,不约而同地朝村里望去,小宝眼尖,高兴地说到:“石柱你看,那棵大槐树还是那么茂盛。”
石柱感慨地说:“是啊,那棵历经沧桑的大槐树,仍然挺拔地屹立在村的东头。低垂的树枝像一位老人,向人们诉说着李各庄的沧桑历史,它更像一位年轻人,昂首挺胸,展望着美好的未来。”
“我说石柱,你当兵是不是有点儿屈才呀,完全是个文学家,出口成章。”小宝夸奖道。
“别逗了,话没有五斗,字儿不识三升,回到部队后咱们俩都要好好学习文化,将来会派上用场的。”石柱感慨地说。
石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自家的门前,院门虚掩着,推门来到院子中央,不大的菜园花花绿绿,近前一看,带花的是黄瓜,各个葱绿挺直,头儿上一朵黄花分外夺目;还有墨绿色的辣椒和弯曲的豆角相伴其间,紧靠篱笆种的是北方的倭瓜,刚开花,花挺大,想必果实肯定小不了,蝴蝶在花中飞舞,有几只蜜蜂忙着采蜜,石柱被这菜园春色迷住了,“怎么家里没人?”石柱自言自语地说。
“爸爸在家吗?”一边嚷着石柱一脚跨进了东屋,这才发现爸爸躺在炕上,不住的呻吟。金环挂着满脸的泪痕在一旁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着药,见石柱回来了,面无表情地说:“你回来了。”
爸爸眯着眼喊了一声“是石柱回来了吗?”
石柱上了炕接过金环手中的药碗,一边继续喂药一边喊着“爸爸,您的儿子回家看您来了”。
金环说:“我烧开水去。”说完便来到了外屋,止不住的泪水顺着略显苍白的脸颊淌了下来,家里的艰辛让金环过早地经受了苦难的磨炼,稚嫩的肩膀早早地担当起了两个家庭的重担。石柱握着爸爸布满皱纹的双手,不住地喊着爸爸。
不知是老天显灵,还是中药起了作用,反正爸爸睁开了双眼,“金环快过来,爸爸醒过来了。”石柱高兴地说。
金环擦去脸上的泪水,撩开门帘高兴地来到石大爷跟前。看到眼前的一双儿女,老人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金环也笑了,这些天炕上炕下的没白伺候,石大爷终于闯过了这道鬼门关。全家都笑了,他们又能团团圆圆地围在一起吃饭了。
“把我扶起来。”石大爷欠了欠身子,张开双臂。
金环说“您刚好,还是在炕上多躺几天吧。”
石大爷高兴地说:“你们俩在我身边这病好了一大半,起来溜达溜达就全好了。”
石柱也没办法:“不行就让爸爸起来到院里溜溜,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花花绿绿的菜园子,也许对治病有好处。”
两个人扶起石大爷来到了院里,满园春色使老人的心情无比喜悦,感慨地说“有了金环这个家才有绿色,否则这个家就完了。”
金环含泪说道:“您别说了,只要您的病治好了,我再苦再累也值得。”
由于卧床多日,身子有点儿虚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腿脚不稳,就在要摔倒的瞬间,石柱上前抱住了爸爸,不由的眼泪夺眶而出:“爸爸,咱们回屋吧。金环做了一顿您爱吃的饭,再不回屋饭菜就凉了。”
“好,扶我回屋,我已经闻到了菜香。”
吃完中午饭,石柱又到乡亲们的家里看了看,因为这些年当兵在外,是乡亲们照顾了自己的家。到了李扬的家,看见大爷大娘身体还硬朗,心里特别高兴。
“扬子怎么没回来?”李大爷问。
“大爷,现在部队任务很忙,他是一团之长,有很多的事情要办,没时间回来,这不让我回来看望您二老,还给您二老带来了北京的一些土特产。”说着石柱把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您看,这是当地的小吃,还有您二老最爱吃的烤鸭,来的时候李扬哥让我跟二老说,一定要保重身体,等部队的事忙完后再回家看望二老”。
“回去告诉他,没时间就别回来了,部队上的事要紧,我们在家都好好的,有村里的照顾,让他放心地工作吧。”大爷大娘通情达理,理解儿子不能探亲的苦衷。
最后,来到了张帆家。石柱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每当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张帆就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自己,长大后又一起当兵,走上了革命道路,在石柱的心里,早就把张帆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了。临来的时候,李扬哥嘱咐到张帆家看看二老,替他代向老人问好,还给他们捎来了一些食品。
解放后的县城到处洋溢着人民当家作主的喜悦气氛,工人们愉快地上班,学生们幸福地读书,商家们忙碌地做着生意,人们和谐相处,共同为建设新中国出力流汗。
原来的一营营部现在成了县政府所在地,银环的亲戚张家饭店,又重新进行了粉刷和装饰,更显得大方漂亮。
“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石柱、小宝和银环刚到饭店门口,张老板就笑嘻嘻地迎了出来,由于好长时间没见着了他们几个,他显得非常热情。
“张老板,今非昔比,大变样儿。”石柱说。
张老板一边张罗着客人一边和石柱他们几个答着话,“这还不是托共产党解放军的福吗。今天我请客,怎么样?”
还没等石柱说话,银环抢先和张老板说“石柱和小宝昨天从部队回来探家,时间非常有限,他们想抓时间到县城四处转转,看看县城的变化,回去后还要向部队领导汇报呢。所以我们先到城里转转,中午再来好吗?”
“就这么办,我马上准备。”张老板甩了一下手巾把儿,告诉服务员准备一桌饭菜。
说实话,石柱、小宝回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深深地感到从县城到农村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县城街道两旁,商舖林立,人来人往,新的建筑拔地而起,有几条新扩展的街道正在加紧修建。过去被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糟蹋的残垣断壁,现已整修一新,古老的县城又焕发了新的活力。看到这些变化,石柱无不感慨地说:“这么大的变化,实在是没有想到,回去后我会把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告诉给李扬,让他也分享解放后家乡发生的变化和人民当家作主给乡亲们带来的幸福生活。”
“石柱,你应该写篇报道,往报社投稿肯定能采纳。”小宝鼓励了石柱两句。
“你还是不了解我呀,我肚子里的这点儿墨水儿,字儿写的像蜘蛛爬的还写报道呢,我可丢不起那人。”
为了工作方便,张家饭店安装了一部摇棒儿电话。这下可忙坏了张老板,不管是谁,只要打电话,从没说过不字。他有一句话说得好:与人方便,才能于己方便。
当石柱他们来到原一营营部那栋小楼的时候,写有县委会、县政府醒目的两块牌匾挂在了大门左右的墙柱上,出出进进的工作人员显得特别忙碌。
小宝想上前说话,被石柱拦住了:“咱们也没事儿,就不要打扰人家的工作了。咱到城东门看看原来的大门吧。”
几步远的城东门就在眼前,石柱来到城墙的墙根儿,抚摸着一块块弹痕累累的大青砖,当年坚守城门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记得是撤出县城的当天晚上,大部队都已撤出了县城,上级命令石柱所在的一排押后阵。就在他们准备最后撤出的时候,国民党部队的一个营咋咋呼呼地来到东门城下,他们已经得到了解放军已撤出县城的密报,所以,三百多人的队伍稀稀拉拉,显得很轻松的样子。而石柱的一排不到四十人,被堵在了城门里面。当时正是晚上八点多钟,排长看到敌人正在空地儿架锅做饭,说明暂时没有进城的意思。他们根据敌我力量,设计了一次以少胜多的战斗部署。战斗以突围为主要目的,他们借着月黑天,沿着城墙根儿,慢慢地接近敌人,敌人有的吃饭有的休息,懒散地躺了一地,一排长看到突围的时机已到,喊了一个声“打”,机枪、步枪、冲锋枪狂风暴雨般地打向了毫无准备的敌军。紧接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炸的敌人血肉横飞,一些没死的敌人早已弃枪逃跑了。整个战斗不到三十分钟,敌军连枪都没拿起来就命丧黄泉了……。
“经过那次战斗,我对以一当十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石柱说。
“你对过去的事儿记得真清楚,现在讲起来还那么津津有味,并且有很深的哲理。”小宝自愧不如。
“这都是李扬哥教的。还是那句话,回去后一定要加紧学习。”
中午张老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石柱他们,张老板坐在了他们中间,像是久别的朋友,又像是石柱他们的亲人,对县城解放前后发生的大事儿、趣儿事儿说起来没完没了,引得石柱他们不住地笑,小宝笑得蹲在桌子旁直流眼泪。
就在他们聊得起劲的时候,放在房间一角的电话想起了急促的铃声,张老板抄起电话只说了几个字:“嗯,啊,我马上告诉他们。”然后就放下了。
看到张老板凝重的脸庞,石柱已经猜到有急事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