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晨的面色渐渐发灰白,沈劲松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见了,他的话再明显不过了,原来顾子熹并不是要去出差,而是偷偷和吕华在一起……
她没有进病房,而是转过身,一步一晃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沈劲松看在走廊看着她的背影,回味着刚才他们之间的谈话,他觉得自己的措词、语气、节奏都堪称完美,而且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比如,“其实他一直爱的是吕华,当初吕静就是被他们气得最后出了车祸”,比如,“不要因为他们影响了你”,再比如,“你还年轻,将来的路很长”……一切充满了苦心和知己体贴,他自己都有点感动了。
二十分钟后,沈劲松又拨通了顾子熹家中的号码。
傍晚六点多,顾子熹到了家,他是因为接到父亲老顾的电话而匆匆赶回来的。
客厅里没有看到家人的身影,听到厨房里有声响,他便直接向里面走去,见周晓晨正在里面用饭勺搅和着电饭锅里的饭,刚起锅的饭冒着热气,她的脸则隐映在一片水汽中。
在她不断搅合的过程中他闻到了一阵阵饭香。她总是喜欢这样做,每次饭熟之后就要把锅里的饭彻底的搅翻一下。
听见脚步声,周晓晨头也不抬,低低说了声,“回来了?”
顾子熹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按了下额头包扎的医用纱布,随时准备着她对他的过问,见了老公这幅样子,换做任何一个做老婆的都感到会吃惊的。谁知道周晓晨放下锅铲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连头也没有抬,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径自走出厨房。
顾子熹有些意外地跟着她出了厨房,迎面正好看见父亲那张沉郁的脸。老顾威严地扫了儿子的额头一眼,哼了哼,沉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顾子熹奇怪地看了老爷子一眼,耸耸肩,“这难道不是我的家么?”
老顾怒道:“你还知道你个家?你听听外面的人都怎么议论你的?人家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说你跟那个吕华有事没事搅和在一起……是不是成心想要气死我?!”
顾子熹若无其事说道:“爸,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就直接说了,我跟吕华之间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
老顾指着儿子对老妻说道:“听听!你养的好儿子!到这种地步还嘴硬死不承认!”
顾子熹皱眉道:“爸,什么嘴硬,你别听人胡说!”
老顾毕竟年纪大了,一时将儿子的话听漏了两个字,顿时气得手指着儿子直发抖,“我胡说?你个混蛋,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跟老子甩脸子!今天当着晓晨的面你给我说清楚,你跟那个吕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柔弱的顾母站在一侧,望着儿子低声下气道:“子熹,就听你爸的话吧,把事情说开了,也好让晓晨放心。”
顾子熹飞快地扫了眼前面周晓晨那张煞白的脸,喘息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定着气息,皱着眉,一脸的忍耐,“爸,妈,你们能不能不没事找事?我跟吕华能有什么事?”
看到儿子这副随便的态度,顾老爷子气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只想找一个可以打在儿子身上的东西来出气,结果一个拿上手的东西也没有找到,最后气得他直接就抱起花架上的鱼缸砸到了儿子面前,周晓晨想拦阻也来不及了。
随着哐当一声,金鱼缸碎裂,玻璃屑四处迸溅,顾子熹的两条裤腿顿时湿漉漉的,三条颜色不同的金鱼在他鞋边不住地扑腾着,站在一旁的周晓晨赶紧冲进厨房,用一只大盘子盛了水过来,弯腰快速将三条金鱼抓进盘子里,然后起身安慰似的连声说道:“好了好了,金鱼没事,没事。”
顾子熹站着愣愣地看着妻子的脸上的表情,老顾还想骂儿子,却被心细的顾母扯住胳膊连拖带拉将他拽进了卧室,她知道儿子有话要跟媳妇说。
顾子熹见父母离开了,向前跨了一步说道:“晓晨……”
“你别动,地上有碎玻璃!”周晓晨止住他,飞快地拿来笤帚和拖把,小心地将地面上全部打扫干净后,她这才抬起头来,冲着还站在原地发楞的顾子熹淡淡一笑,“你的伤不要紧吧?”
顾子熹摇摇头,“哦,没事,蹭破了一点皮而已,只是吕华伤得不轻,医生说还好幸运没伤到脑部,只是胳膊部骨折,要休息一段时间,”顾子熹顿了一下,说道:“晓晨,我跟吕华之间……”
周晓晨马上打断他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明白,你先上楼去换条裤子吧,晚饭后带我去看看她,可以吗?”
顾子熹一顿,“你要去看她?”
周晓晨点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也该见见了。”
顾子熹说道:“也好,那我们马上就吃饭,太晚就过了医院的探视时间了。”
周晓晨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厨房。
顾子熹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见她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他一下子醒悟过来似的,忙转身去楼上换衣服。
吃晚饭的时候,老顾夫妻看着一脸平静的儿媳,又听儿子说他们小夫妻马上要一起去医院探望吕华,老两口捧着饭碗怔怔相视良久,不明白儿子到底用什么法宝将儿媳说服了。小夫妻离开后,顾母直笑着捶打老头子的胳膊怪他多事,老顾挠挠头皮皱眉道:“不是有人打电话过来说的吗?奇怪,那个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呢?”
顾母横老爷子一眼,“你管他是谁!总之那人肯定是没安好心!算了,咱们只要子熹和晓晨两个人好好的就行了。”
医院的一间病房内,吕华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斜倚在一张病床上,眼睛大睁望着天花板发愣。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她转过脸,随即看到顾子熹推门进来,她的双眼顿时一亮,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待看到顾子熹身后的周晓晨时,她的眼神在瞬间又暗淡下来,无声地冲他们点点头。
周晓晨看到她纤细的右胳膊上打着石膏,满脸憔悴,额头淤青,大概是因为没有办法化妆,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额头上细密的皱纹,甚至连眼珠都变得泛黄,不像从前那样黑白分明了,望着病床上躺着的这个一度令自己恼恨到诅咒的女人,周晓晨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甚至有些微微的罪恶感。
顾子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说道:“你还好吧?听我回家后一说,晓晨很关心你的伤势,特地让我带她过来看看你。”
吕华低头苦笑了一下,眼圈突然有些红了。
周晓晨在她床头坐下来,低声道:“你别多心。”
吕华抬眼骄傲地冲她一笑,大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才不会。”她随即转头望向顾子熹,眼神极尽温柔,“子熹,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南京上大学的情形吗?”
顾子熹看了周晓晨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当然记得。”
吕华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朝窗外的天空望去,“那时候我们经常去红山公园,是不是?我记得秋天的时候整个公园都是深深浅浅的金、棕、黄、褐。干叶落了一地,踏上去沙沙直响,有许多孩子在叶堆中玩耍……”
“是啊,”顾子熹似乎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也陷入了回忆中,“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孩子的笑声,想想曾经的我们是多么的单纯。”
吕华转过头望着他,没头没脑道:“后来我妈病了,我急着等钱替她治病……”
顾子熹点点头,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只是你不该那么晚才告诉我……”
吕华凝视着他的脸,渐渐露出痛楚之色,“子熹,我知道我过去的一些做法伤透了你的心,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顾子熹摆摆手,将手中一瓶未开封过的款泉水瓶打开,递给吕华,温声劝慰道:“来,你先喝点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
周晓晨在一侧愣愣地听着他们谈话,他们之间的内容,她不能完全明白,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顾子熹和吕华之间,有一段她是插不进去的。
甚至,吕华都不算是第三者。
第三者是她周晓晨才对,是她生生地要横插进来的,正如沈劲松所说,要是没有她周晓晨,顾子熹现在早就跟吕华在一起了。
临走前,顾子熹问道:“沈劲松呢?他怎么没过来照顾你?”
吕华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道:“我让他走他就走了,无所谓,反正在这儿也没他什么事情。”
顾子熹皱眉,“他怎么可以这样?不行,你的腿现在不方便,身边必须要有个人照顾,我这来打电话给他……”他边说边掏出手机来。
周晓晨见状觉得再也坐不住了,便起身率先走出病房。
他是这么的关心吕华,甚至都不想在自己老婆面前掩饰。
吕华见周晓晨突然出门而去,脸上顿时泛起一丝掩饰不住的神秘的笑意,那笑意在额头淤青的映照下显得她一贯精致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
夫妻俩离开医院时天色陡变,刚上车,随着“哐当”一声惊雷,大雨就开始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周晓晨坐在车内望着天空中不时耀眼的闪电,这一年左右的感情历程在她脑海中快速地闪过,就像濒死的人回忆一生一般,浓缩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飞快掠过,电光火石间她看得无比透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该是她周晓晨让位的时候了。
是的,该是让位的时候了。
周晓晨朝身边正认真开车的老公看去,他的车速不快,很平缓,他一向就是个认真谨慎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难受,认真谨慎是他的难得的优点――他对吕华的感情也是认真的谨慎的――可是,老天劈死自己吧,她现在仍旧爱着这个男人,可是,又能怎样呢?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了。她努力提了提气息,开口哑声道:“子熹,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子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说。”
周晓晨清了清嗓子,“我觉得,当初我们的结合是个错误,现在是该跟这个错误说再见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