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见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她是公司的部门主管,工作时间可以适当自由支配。在公司吃过午饭后,吕华便匆匆回家,先是睡了个美容觉,然后坐到镜前开始化妆。
三十多岁的女人,由于保养得当,可能乍一看会像二十多岁,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这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
就拿吕华来说,因为夜里常常无故失眠,她的脸色现在看上去有些灰,有些黄,按摩了好多下都没有用,眼角的细纹则全部像加了显影剂一样的一目了然,这些唯有靠化妆来补救。她用纸巾沾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牛奶冷敷了十分钟,情况立即缓解了不少,但多看一眼还是能看出不一样来,二十岁的时候皮肤可不是这样难以伺候的。
幸亏她的化妆技术是高超的,只要花半个小时,她就能把自己化妆得像是根本没有化妆一般清新自然,这自然就是她的本事了。
化妆完毕后,吕华换上一套乳白的套裙,对着镜子挑剔地照了又照。在顾子熹面前,她要表现出最完美的自己。
顾子熹面色沉郁地坐在“樱树酒店”咖啡吧里的黑色大沙发椅上,心情复杂地拨弄着面前的一杯拿铁。
倒入奶昔的咖啡渐渐凉了,黯淡浑浊的青灰色,味道浓稠苦涩,就像马上要进行的一场对话。
这家酒店是他今日特意挑选的,这里有吕华最喜爱的咖啡吧,他选了一张僻静远离人群的桌位。
他准备利用出差前的时间跟吕华告别一下,以后他们就算遇上也只是普通的路人,他觉得以后他们之间再也必要保持联系了。
曾几何时,他望着吕华如同仰望一道夺目的阳光,她是个漂亮而高傲的女人,等闲男人看不上眼,可她偏偏对他另眼相看,令他的虚荣心得到过不小的满足,当然,她也深深地伤害了他,后来他和她姐姐吕静结婚了,心中却依旧还有她的影子。
然而,一切不同于从前了。
他变了。
或者说是她先变的。
身边的巨大玻璃镜渐渐暗去,玻璃上显示出一个穿着优雅套装的高挑女人,妆容精致,肩上长发飘飞,顾子熹不看也知道,是她来了。
吕华坐下来,望着他笑道:“子熹,约我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他今天似乎没刮胡子,下巴长出了青色的须影,然而看上去竟比平时更显英挺成熟,一身面料皱皱的牛仔短袖上衣看上去硬是洒脱不过,换了别人穿这种衣服,立即会变成不修边幅。
“也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看样东西,”顾子熹说着从包中掏出一叠文件和证件。
吕华接过去,一个个地翻看,诧异道:“公司法人代表?这什么意思?你办公司了?”
顾子熹点点头,“嗯,我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吕华,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帮助,希望你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切顺利。”
吕华的眼睛张大了,“辞职?那我呢?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可以帮你,子熹,如果我们联手,一定可以将公司做强做大,我肯定……”
“不用了,公司管理人员我已经有了安排,我觉得,以我目前公司的规模,是请不起你这样的人才的,”顾子熹看了她一眼,“吕华,我说的都是实话。”
吕华急急道:“我不在乎钱的!”
顾子熹摇摇头,“但我在乎,晓晨更在乎,我不希望她多心。”
吕华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声音都变了,“为了那个女人你决定舍弃我?”
顾子熹声音平静,“她是我老婆,何况,我跟你之间只是同事关系,何来舍弃一说?”
“只是同事关系?”吕华伸手轻轻鼓掌,尖刻道:“好,好,说得好极了!一句话就将我们从前的情分一笔勾销了!厉害!”
顾子熹望着她皱眉不吭声。
吕华盯着他的脸,良久道:“我知道你是在有意躲我,你心里是爱我的,面对着我你就会觉得对不起她,所以你要远远的逃开我,是不是?”
顾子熹惊奇地望着她,“吕华,你怎么会……”
“你听我把话说完!”吕华面露潮红神情激动,“子熹,我知道你这人心肠软,要是提出离婚你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这个简单,我们可以补偿她一笔钱的,她还年轻……”
顾子熹涨红了脸,沉声道:“谁说我要离婚了?”
“但你不爱她,不是吗?”吕华望向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现代社会心里不安的人是干不了大事的,所以你真的没必要想太多。”
“吕华,”顾子熹再也忍不住了,一字一顿道:“我今天约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晓晨离婚,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
吕华猛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脸,嘴唇微微颤抖,“这是真话吗?”
顾子熹点点头,将文件收起来,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等等!”吕华也站起身,眼睛逼视着他,“你就这么急急的要逃开我?也不问问我今天有没有开车过来预备要怎么回家?”
顾子熹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张几乎变形了的陌生的脸,这是个被男人宠坏了的女人,都到了这个份上,她竟然还觉得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一定是自己从前给予了她太多不正确的信息和幻觉。他想了想,忍耐地说道:“那好,你今天有没有开车过来?”
“我没有,”吕华几乎是生气的口吻,“是你约我过来的,你送我回去吧。”
顾子熹无声点点头,率先走出咖啡厅,吕华随步跟上。
从咖啡吧出来,夏日四点左右的太阳正释放着火热的能量,天空呈现出一天中最后的辉煌,街上人形色匆匆,闷热气氛在街道上蔓延着。
两人默默走到顾子熹的车旁,顾子熹正想打开驾驶室车门,吕华突然开口说道:“可以让我试试这车吗?我最近正准备换辆车。”
顾子熹望着她,身子没动。
“有必要生分到这种地步吗?我是会吃人的魔鬼吗?”吕华苦笑了一下,低头走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口中喃喃,“算了,算了。”
顾子熹叹了口气,对她招招手,“你过来吧。”
吕华欣喜似的抬眼冲他一笑,快步走过来弯腰进了驾驶室。顾子熹则转身坐到副驾驶位上。
车很快驶动起来。
吕华将长头发朝脑后一甩,说道:“你这车还不错,挺灵敏的。”
顾子熹盯着表盘,提醒道:“你最好开慢一点。”
吕华笑得有些不正常,满不在乎道:“没事的,我的车技你还不放心?”
顾子熹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不禁心生恐惧,再次正式提醒道:“吕华,这不是车技的问题,安全第一。”
吕华哈哈大笑,“子熹,看样子你很怕死,是不是?但我不怕死,你知道吗?刚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已经足以杀死我了!我反正已经是个死人了!”
吕华的神情几近疯狂,顾子熹终于了解到问题有多严重了,心中不禁懊恼自己的一时大意,他直起身子试图稳住她的情绪,“吕华,停车!你赶紧停车!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的!顾子熹,我到底哪一点不如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吕华情绪激动,边说话边用一只手不住地用力拍打着方向盘,方向盘在瞬间急促地一歪,随即顾子熹惊悚地看到车向路边的一颗大树直冲过去,他下意识伸出双手想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他听到了吕华啊的一声尖叫,他心里明白出了事,眼前却是漆黑一片,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名中年男医生欣慰地说道:“醒了?刚给你做了脑部CT,居然没有一点问题,你只是额头被蹭破了一层皮,算是奇迹了。”
顾子熹楞了一下,随即从床上一跃而起,急急道:“她呢?和我一起的那个女人呢?她怎么样?”
医生说道:“她的问题要严重一些,一条胳膊骨折了,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
顾子熹轻轻地嘘了口气,“谢谢医生,请问她现在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
周晓晨接到沈劲松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左右,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沈劲松告诉她,顾子熹和吕华两人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周晓晨一听先是有些发愣,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像是假的,巨大的冲击还没有抵达她反应迟滞的脑部,所以暂时还没有觉得惊慌,她也没考虑沈劲松到底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号码的,居然还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不会吧?子熹昨天说他今天要出差的,你一定是听错了。”
沈劲松说道:“不会有错,我现在就在医院里,市人医。”
听到这话周晓晨才惊慌起来,连请假都来不及拿起包就冲出办公室,出了电视台打的直奔医院而去。
周晓晨匆匆到达医院,打电话给沈劲松问顾子熹所在的病房,沈劲松告诉了她。当她冲进病区的走廊时,远远地发现沈劲松站在一间病房的窗口,他一看到她便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并伸手指指窗内,她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下来,迟疑地走到他身边,隔窗朝病房内看去。
病房内,顾子熹一声不吭站在一张病床前,床上吕华一只手捂着脸在呜呜的低哭……
周晓晨怔怔地望着这一切。
沈劲松咬牙低语道:“也算是奇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车头几乎都报废了,顾子熹居然只是蹭破了额头……”
“他没事?原来他没事,”周晓晨一颗紧张的心陡然松了下来,抚着胸口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你说太好?”沈劲松皱眉将她远远地拉到一侧,表情很凝重,“你不是说他出差去了吗?现在你还信他吗?下午我去社保局送材料的时候恰好碰到这场车祸,他们俩个被从车里拉出来的时候都是神志不清的,当时你老公的手抱住吕华的肩膀,死也不松开,我费了很大的紧才把他们分开,然后请人将他们抬上我的车送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