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无水之海下，一望无底，就连那夕阳晚照的余辉，也好似只是一照而过，不曾有丝毫穿过。
岛心大殿的分院事务，也终于在天顶投下的最后一道光柱熄灭之前彻底结束。一阵风吹过，长生殿内再次灯火通明，新一批弟子们在师兄的带领下纷纷离场。
瘦弱的凤彩孤零零地站在大殿的一角，来往的人群不时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投来，却没有人搭话。
凤彩略带着些不安的低下头，直觉告诉他，今天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拍肩，回过头去，果然是李悠亦和林之音。
“凤彩，怎么搞的，你好像遇到麻烦了……”
李悠亦话说到一半，却被林之音匆匆打断。
“好了时间有限，你先闭上嘴。凤彩，听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分到摇光一脉，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摇光一脉几乎是自立派时起便厄运不断，近一百年更是几近绝根，如今整个摇光峰上只剩下摇光峰首座一人。相传那个人的可怕超出了常人的想象，纵然是掌门也要避他三分。你记得，到了摇光峰后，绝不要违逆那个人的意思，否则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危险。我没有开玩笑，你懂了么！”
林之音双眼瞪得大大的，面上写满了认真与严肃。
看着她还没消去的红眼圈，凤彩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她的心情也绝对不好受。可现在，她却为了自己的事情，强行抑制住了内心的失望，跑过来安慰自己，这让他的心里很温暖。
凤彩重重点头，道：“我记得了，你们放心。”
后面的人不断地推搡着，李悠亦与林之音二人不得不随着队伍向前涌去，待到两人都快不见了影，李悠亦转过头大声喊道：“凤彩，实在不行就下山，反正你也没有那些多事的爹娘，没人会怪你！”
凤彩招招手向二人告别，面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道翩翩白衣身影来到了面前，挡住了凤彩了视线。他愣了一愣，马上分辨出白衣人的身份，恭敬的叫了一声道：“白师兄。”
来人正是白衣卿。他点了点头，只是往日面上自然而然的随和笑容却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眉间的担忧与焦虑。
“凤彩师弟，快与我来吧，几位师叔要见一见你。”
凤彩随着白衣卿一路来到长生殿的一处小客房，天法门的六位首座正坐在一起，谈论着些什么，一见到白衣卿带着身后的凤彩进了来，屋内的讨论声便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了他。
凤彩一进来，心脏就开始砰砰直跳，只觉得身上突然担起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来。迎着六位首座的目光，他慌张地学着白衣卿的样子也做了一礼，埋下头小心翼翼道：“弟子凤彩，见过各位师叔。”
“好。凤彩，你抬起头来。”灵宝真人的声音当先传来。
凤彩不敢不从，只得僵硬的将头抬了起来。
凤彩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观察这些道家的大家。这些人中，长得较老的已是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了，而较为年轻的，比如坐在最边上的那位仙子般的人物，看上去甚至比凡世间的二八少女还要楚楚动人。
此刻，这些人的眼中，更多的是关切与好奇，这种情绪落到了凤彩的眼中，也为他平添了一点点的安心。
“咦？你们看这孩子的眼睛，莫非是什么天生妖目？”玉衡峰首座莫忘尘突然问道。
“妖目？”几个首座低低的叫出声来。
之前分院的时候，因为离得远，光线不强，凤彩瞳色的差别并不明显，故而也没人注意。如今凤彩站到了六人面前，经莫忘尘一提醒，其余几个人也都注意到了。
“孩子，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听到灵宝真人问话，他不敢迟疑，道：“回掌门师叔，我这眼睛……之前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从前不久开始视力变得稍微好了点……”
“视力稍微好些？”
“嗯，就是，有时能捕捉到河边的细小水花，透过阳光能够看清树枝上叶子的脉络。”
“就这样？”
“嗯。”凤彩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哦……”灵宝真人面上流露出失望之情，其余几个首座也大都是如此表情。眼神通这类天生神奇之术，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世上拥有眼神通的人极少，虽算不上万中无一，但一般的门派中也很难有那么一个。拥有眼神通的人，往往天生便能使出些不同于世间万般道术的神奇之力来，于修道之路通常极有帮助，在道行的修炼上也自然快人一步，被各门各派都视为修道界的珍宝。
对于几位首座来说，面前的孩子也许确实有某种与众不同之处，但如果连这种程度也叫做眼神通的话，那恐怕要算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一种了。
灵宝真人的兴趣明显淡了许多。他身子向后靠了靠，接着问道：“你家中之前可出过修道之人？”
凤彩摇摇头道：“没有，爷爷说，我们祖辈都曾是本本分分的凡人。”
灵宝真人并无诧异，这回答实属意料之中。他又问道：“你可曾经受过灵根测试？什么结果？”
听到这个问题，凤彩有些纠结的想了一会儿，才道：“有过测试的，当时那位仙师说我是火灵根，我便应该是火灵根吧……”
灵宝真人眉头一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没有亲眼看到测试的结果么？”
凤彩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随后不等掌门发问，自己先解释道：“是的……那日，我照着仙师说的，双手握着符箓，用力的想象自己进了去……可是最后在看到火苗之前，晕过去了……醒来以后，仙师告诉我有火团出现。”
凤彩这一番话说了出去，在座的六位首座面上的表情全都变了，有的人失声笑了出来，有的人面上写满无奈，再有的人，比如灵宝真人，一张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在他们的心中，眼前的这个小子天资实在是差到了极点。虽然这个小子将测试的事情说得很模糊，但几个首座还是自认为轻松地就推断出了当日的情形。显而易见，灵根的测试是需要抽取一定灵气的，而这小子天生的灵气却极少，所以稍一吸取便昏了过去。而之所以之后符箓还会幻化出火苗，估计是因为他的道缘虽然浅，但总还不是完全没有，符箓的准确度又很高，所以最终还是显现了出来。
按照常理来讲，这样的一套推论似乎并无问题，若说真有什么特例，恐怕也是万中无一，怎么也不会出现在眼前这个平淡无奇的小子身上。
可如果真的是按照这套推论，岂不是说明这小子资质已经差到一定程度了？即使是一名从未修炼过道术，不具备灵根的凡人，从出生开始，沐浴了十几年了自然之气，吃了十几年的谷类果子，体内也会自动的储存一些灵气。
对于常人来讲，这股灵气不会太多，但能够达到被测试符箓吸一下就昏过去的地步的，也着实不多见。
此刻，六个人中，大概内心反响最大的就是掌门灵宝真人了。他乌黑的眉毛几乎是要拧到一起去，脸色也是极为不好看。他身后的五个人虽然面上都是不动声色，但却同一时间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去。
抛去个人修为不论，单单考虑对门派的贡献与决策力上，灵宝真人完全可以排到历任几百位掌门中的前五十里面去，这在很大一方面是取决于他的开明与魄力。
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后，四大正道大派统统以惨痛代价收场，而作为四大派之首的天法门更是元气大损。战争结束了，灾难却才真正开始，人间种种异相频出，对于修道之人来讲，最为可怕的一点就是，天地灵气变得极为稀薄了起来。
面对此种艰难的情况，灵宝真人作出了几个极具魄力的决定，其中最为大刀阔斧的几项变革包括，一，聘请外部友好门派上山传授体术，二，弟子招收由之前的三十年一次大幅缩短至十五年一次，并且大大提升招收人数。
这两项变革，被认为是打破了天法门几千年的传统，以放弃一部分作为大派的矜持与傲气为代价，赢得了一些实实在在的实力与好处，所以这么些年过去了，虽然褒贬不一，但到底是夸奖的居多一点。
但是这些变革也并非如想象中无懈可击，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问题开始渐渐暴露，比如，门下弟子的素质问题。
既然选择了大幅扩充门下弟子，那么难免要在原来的高标准上降低要求，再加上天地异变之下，新一代身具灵根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此消彼长之下，新一批弟子的平均素质自然一代不如一代。
暂时繁荣的背后隐藏着的这些危机，所有首座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就在刚刚，在长生殿上被分到天璇的杰出少年的出现，让几人心中一稳，虽然郑千里等人并没有争到那少年，但也知道好歹是入了自家门派，而且既然有这么一个奇才，也许其他的弟子也会相比往常更好一些呢？
只是，现在，六人眼前的这个瘦弱少年，却几乎让他们的期待完全覆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