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闻言,个个都瞠目结舌,玉帝道:“你那童儿不是练成丹了,如何保得毕祝寻石?”老君道:“微臣实已将他炼成丹了,身体化了,却魂魄炼他不化,如今留在仙丹里头。只要将他附诸生物,便可得体重生。此番推荐,一是罚他历练之苦,二是成他隔世情缘,三是还他金身正果。”李天王闻言,道:“陛下不可,妖孽一旦重启,必起后患。”玉帝道:“玄青侍卫出了金丹,可愿归顺天庭?”老君道:“有微臣在,岂能容他放肆?况玄青心本无邪,只是为情所迷,但教他破此玄关,日后必成天庭栋梁。望陛下批准,微臣好做安排。”玉帝正要下旨,王母道:“且慢,我有一句要言。那毕祝本是瑶池的画匠,此翻重任,势必走遍人间美景。你要教他一路记载,日后承上天来,我好观看。”老君道:“微臣谨记!”老君又禀道:“启奏陛下,微臣认为玄青之变,乃是为情所困,若功成之后,不还他与黑龙一段红尘,恐他心意不坚。”玉帝随后下旨,旨曰:近来天象有变,溯其根源,乃是女娲补天之石毁变。如若不止,恐日后祸患人间,故此特启瑶池画匠毕祝下界寻找女娲遗石,好救苍生。然寻石之路,艰苦非常,又启故御前侍卫,太上老君弟子玄青下界扶持。功成之后,毕祝加升正果五彩天尊。玄青成他与黑龙一世夫妻,后加升道门护牝尊者。一切事务,具由老君领导。钦此!
老君接了玉旨,回至兜率宫,老君拿出仙丹,唤出里头沉睡的玄青。道:“如今有一个重生的机会,但需有一番磨难,而后可还你正果金身,成你一世情缘,你可愿意?”玄青道:“徒儿谨遵师傅之命。”太上老君又唤张伯端前来领命,老君道:“你去寻个畜生尸体,把丹元放了,回来交旨。”张伯端不解,道:“如何要寻个畜生尸体与他?”老君道:“黑鱼精入六道轮回,如今恰在人道,若玄青得了人体,难免生合卺之意,早晚误了功德之心。如今女娲遗石恰好散成二百单四块,与人骨骼之数相合,岂不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张伯端一笑,会意去了暂不表。
话说大明朝明宗皇帝万历十四年(1586)间,江阴地区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但见:杨柳鹅黄,清波鱼骤。江阴十里繁华,紫陌千枝争秀。春笋正开,梅花才瘦。清明未至正芳菲,燕子来时巢复旧。满山喜雀鸣,百树春风漏。几处青松小子围,四方街道货郎走。只见那庭院之中,书香底下,今日正如火燎,万般着急。元来是那姓徐的人家,今日夫人产子,许久不下,那院主徐有勉正在担心,于庭院之中来回。时时都问:“出来了么?”只听得里面传来产婆声音:“徐官人,这儿老是不下,想是魂魄未至,且再等等。”果然,须臾之后,天上化一道红光,直射产房,仆人直指:“老爷,你看有神光!”待神光散后,哭声传来,徐老爷十分欢喜,急忙推门而入。但见:一根脐带两头牵,子母方离血海关。婆辅十分欢喜色,夫人数点汗珠连。
还不待仆人打来热水,剪短脐带,徐有勉已将小儿抱在手中,看了看,高兴道:“是个带把的!”王氏微微一笑。仆人打来热水,产婆与孩子洗秽。有勉安慰夫人王氏道:“幸苦了!你说我儿今日产下,应叫个甚么名字。”夫人微微的喘息道:“想当年你徐门祖上,乃是江阴巨富,与多少文人豪士风流一方。如今到了你这里,却是凄凄凉凉,好不羞祖上人物。眼见我儿来世,且有神光献瑞,想是个不凡的人,他日必定光宗耀祖,不如就这个祖前取个宏字,唤作宏祖。”有勉想了想,道:“夫人好才华,就叫宏祖。”
当日宏组家宴请四方邻里,高朋满座,流水嘉宾,真真是一堂具欢喜,满目尽开心。有诗为证:江阴有勉得新儿,宴请方方面面宜。琥珀浓光今不满,逢人只道客来迟。
有勉得添了香火,日日呵护,每日必抱。转眼间,半年去了,有勉夫妻二人倒是十分欢愉,却不料宏祖多灾多难。今日无端生了一场大病,浑身上下都长黄豆大小疙瘩,孩子郁郁不动容颜,只是呼吸潺满。急的徐家上下忙个不停,请得医士来。医士也是十分为难,看状似水痘不似,似天花也不是。只道自己医术不精,还是另请高明。一连找遍江阴所有医士,皆是一般言语,让有勉夫妻二人好是担忧。有勉见医士不行,想是惹了鬼神,又请道人来收。画符念咒,亦是不起作用。眼见宏祖日渐微弱,有勉夫妻心焚火燎,一面哭泣,一面商量。王氏道:“我曾闻得一个俗人用法,说是孩子遭劫不过,当要冲个喜头去晦。而今孩子年才满半,人都唤他名字,想是个不利,不如与他取个字号,掩了那宏祖的芒,看他熬得这难不。”有勉也无他法,只是应声道:“如夫人言,但不知取个甚么字来相配。”王氏道:“欲宏其祖,必先振其身。如今这骨子眼上,体尚且不保,如何宏祖?不如就与取个振字,后带一之,欲意振身体复之。也算个喜头,倒也掩了那宏祖的芒。”有勉道:“那就叫振之,但愿如夫人所言。”
世事无常常世事,就这个字取将下来,你说那宏祖当晚便复了食量,四五日下来,身上豆子全消,笑颜尽出,果真是喜气冲走了晦气。有诗为证:宏祖无端得病灾,请医问卜少人裁。多亏王氏添新字,晦走污飞福气来。
宏祖体复,有勉日日开心,一家如常不说,且说张伯端自领了老君法旨,便下往人间,要寻一个有缘的遗体。化作个中年人物,下到粤西一代,也不知是个甚么地名,但见:日高云淡峰林立,目见崎岖山霹雳。枝枝锦绣不名花,芳欲滴。头顶笠,行人尽往山阴息。短亭柱上斑驳迹,岁月丛中多少驿。前方犊子有声音,正吹笛。人间疾,万里炎长争受益。
张伯端在亭中休息,一旁老者问道:“客人不是我宋家庄人物,看你仙风道骨,是从哪里来的神仙?”张伯端笑道:“老爹见笑,我是进这里观风的人,不知老爹如何称呼?”老爹道:“老汉今年六十三,家中排行第三,庄上都称宋三爹。”张伯端道:“老爹可知这山中有甚么精灵怪物?”老爹笑道:“那山上的妖怪多得数了,却不敢称他奇,就庄上一个精灵,人都说他奇。”张伯端道:“如何奇处!”宋老汉道:“这里前去二里路,有一株老槐树,长在左手边,生得端庄好看。也不知是哪一个缺德,把一只花斑四脚虎的尾巴用铁钉钉在槐树上,那虎本有一个逃生的能力,折断尾巴去了。奇就奇在那虎非但不逃,也不惊慌。反倒日日精神起来。如此近月之久,庄上人物都十分好奇,纷纷揣摩。别的不说,就说他不逃生去寻找吃的,如何生存下来?直到某日,才有人看见,元来那四脚虎不是孤身,却还有个帮扶。暗地里寻来食物,定时为他送到嘴里。客人若是来观风的,去看他一看,倒也长些见识。”张伯端道:“劳烦老爹引路。”
不时,到了槐树下,但见:老树端庄颜色黑,纤枝又发青青色。清河但映五分容,叶底多藏三两客。万缕红丝拜作神,数声雀唱当成乐。真真一个活神仙,多少行人把目刻。
老爹指着树干中央,道:“那里便是,只是目下不见另一只送食的。”张伯端举目一看,但见:形如筷子缀奇花,锥锁长长细尾巴。两目无光多困倦,四肢蜷缩闭尖叉。分明就是中空腹,还在庄人口上夸。不到黄昏残月际,定休一命到阎家。
张伯端道:“我看这虎撑不得多久了,如何说他有帮扶?”老爹一看,也不知情理。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宋三爹,你快来看,宋云在这里找到一只花斑四脚虎的尸体,大家都在辨认是不是槐树上送食的神圣,你也来辩一辩。”宋老爹听得此言,同张伯端随年轻人去了。只转一个拐角,看见七八个人围一圈子,见宋老爹来,都让出一个位置。只见一方石头上,翻着一条花斑四脚蛇,也不知道是怎生死的,体态完好,只是颜色较树上那只暗淡了些,宋老爹拿着四脚虎翻了又翻,认了又认,叹息道:“真不知是哪一个造孽的人,把这有情有义的壁虎害死这里,难怪树上那只都失了声色,帮扶都死了,他又哪里活得下去。这虎指不定是上一世欠了情债,这一世还了去了,大伙就当作个好事,将他埋了也好。我去把那树上的一只放了,好叫他逃生去。”张伯端又与宋老爹回至槐树前面,再看四脚虎时,已经不见了动静。老爹从树下拾些虫儿放在面前,摇摇晃晃也不见吃,真正是三分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张伯端道:“多谢老爹指路,晚生告辞。”老爹道:“今日教客人见笑了。”张伯端走到僻静处,见了真身,念动真言,唤当地土地来问。只见地里起一阵黑风,一个老儿模样的人从风里出来,怎生模样?弯腰驼背胡须长,鹤发童颜笑声扬。服绕蔓藤头裹叶,脚缠鞋袜散春香。
土地道:“宋家庄土地参见张真人!不知真人唤来,有甚吩咐。”张伯端道:“土地免礼,且问你一事,需元尾说来。庄上老槐树上两只四脚蛇,是甚么道理?”土地一笑,道:“你说这事,老儿倒是知道。却是两个月前,当地一个妖精做的勾当。那妖精唤作地理先生,是山上修炼的蜗牛,只因修行受了不少苦头,得成半妖之体,要把平日受的苦都还与这山上妖精,每日寻滋找味,变着方戏耍山上生物。一日见了两只四脚虎伉俪非常,欲要戏耍一翻,就私下捉了雌虎,对他言道:‘我今与你打个赌,你若打得,且还赢了,我便饶你二人。你若打不得,或是亏输,便与你相好一同捉来吃了。’雌虎说道:‘怎么个赌法?’地理先生道:‘闻你夫妻二人,十分情意,是夫妻中的牌坊,我今就与你赌,你二人并不曾有外人看的许多情义,如若不信,按我说的去做。倘若依我做了,倒底仍是有情有义,我便放你二人修行。’雌虎又问:‘怎么赌法?’地理先生道:‘我用一根锥子把你尾巴定在那河边老槐树上。你那相好见了,定然叫你折尾同去,你必不能应他,只做推辞。要他每日衔食到此喂你,三月之内,他若不辞辛苦,不发抱怨,便证你们二人真正情义,那时再放你二人修行,再不侵扰。’这个赌打下,雄虎每日从别处衔食来喂雌虎,一两月过了,从不曾有一日间断。岂料结外生枝,这庄上有个宋老八,娶了一个如花媳妇,却喜沾花惹草,每日不理家事,只往女人堆里爬。使这个媳妇恨从中来,见不得别家火热脸嘴,听村中人说有这样两只壁虎,更是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命理不好,恨的是男人夜夜不归。一日,这妇女从村子外回来,见了这觅食的雄虎,就将他捉了回家,放在土坛子里,用泥巴封死坛口,关了三四日,活活的将雄虎鳖死在里头。山上的地理先生几日不见雄虎出来,便用两条触须使法,探出了雄虎所在。待救得出来,已经一命呜呼,只把他尸体放在路口一方大石头上。地理先生元本要把那雌虎放了,雌虎却无恋世之心,地理先生只好作罢。后才见了真人与宋三爹来槐树底下。”
张伯端闻后,自道:“看来是缘分到了,天上是个有情的种,下界也要附个有义的身。”吩咐土地道:“你去把那雄虎尸体搬来你庙里,我有大用处。”土地施法,须臾功夫,那花斑虎尸体已至眼下,张伯端拿出老君仙丹,念动真言,道:“玄青侍卫,这身体你可愿意?”玄青道:“使不得,使不得,如何也要找个人身附我,怎可寻这般一个畜生配我?快些离了这里。”张伯端道:“就不要挑三拣四了,我看他与你十分缘分,一般情义,便附了他罢。”玄青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张伯端已念动口诀,数道金光投上四脚虎身,霎时间,眼前化出个半妖,怎生模样?守宫的脸嘴,嘴长鼻细耳生花。病鬼的身体,腹扁腔低皮裹白。两肢造化天和地,左为虎掌右为人。下身摆个罗圈腿,后面悬条锦绣鞭。远看是忽律起身,近观是虎仙得道。说是狰狞胜狰狞,要多古怪就多怪,张老头见了愁眉起,土地老见了笑声扬,千里万里找不出,天上天下也难寻。真真一个虎参人,活活一只仙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