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抚高速公路上,我开着一辆八层新的破面包奔着老家疾驰,这次回家比我预料的早了几天,本来我是昨天才开着货车从西安赶回沈阳的,但没想到,刚进市区就收到噩耗:老爷子病重,眼看着快不行了,家里来电话让我赶紧回去。
要说我爷爷那是从小最疼我的,虽然后来和大伯家一起生活,但我们两家一点儿也不远,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他的心头肉,咱们东北有句老话:老儿子、大孙子,老头子,命根子。说的就是我这样的,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要不是心里念着再瞅我这个大孙子一眼,老爷子说不准早就去了。
拉开车窗,把吸剩下的半截烟头儿弹飞,我用手抹了把脸,吹着午夜的风,精神也是一震。十几个小时的疲劳驾驶,就算身体健壮如我,也有些吃不消了。
“大哥,我开会儿吧,你也歇歇。”躺在后座上的徐晓飞可能是被车风吹醒了,做起来喝了口水跟我说:“你都开了一宿了,我来吧。”
“行,你先擦擦脸,一会儿上了四环给你。”我笑了笑,说道。小飞人不错,就是脑子缺根弦儿,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二,反正我是被少因为这个逗逼搭档在人前丢脸。不过说实在的,这么多年他一直跟着我走南闯北、任劳任怨的倒是十分的难得。说到这不得不提一嘴,我老家是东北的,由于家里管得严,以至于23岁之前我都没踏出过那座生我的城市,可大学一毕业,那就是海阔凭我跃、天高任我飞了。
五年前我一出校门就带着身边这个二货校友直奔武汉,在华中地区搞起了物流货运,白手打拼,时至今日也算是小有所成,早就不用亲自摸方向盘了,这次从西安到沈阳的货运是我正好准备回家,就顺便跑了,可没想到,还没到家就收到了这个坏消息,本来的一趟货运倒成了奔丧。
而我为什么在西安,那则是因为半年前由于一场变故,搞得我有点儿心灰意冷,就把已经走上正轨的公司交给了下手打理,我自己则带着小飞跑到了这座文化名城开了一家私人侦探社,说是侦探社,其实就是帮人处理灵异事件。写到这我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没错,道士、阴阳师、养蛊人、大神,那都不是我。我,是一个无神论者。
并不是我在戏耍读者,其实我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有鬼的,因为我怕死。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逗,但其实在我看来,如果真的有鬼,那么人就是不死的,换句话说死人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罢了。我不怕死,我怕的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消失了,我就再也见不到老爷子,也见不到她了。
“大哥,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那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老爷子活了七十多岁一辈子无灾无难的,也算是活着了,你就看开点儿吧。”小飞见我坐在副驾上,知道我心里难受睡不着便出声安慰我。我诧异地看了眼正在开车的小飞,心道这货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利索?难道他改了以往的性子不二逼了?
没想到飞哥的下一句话直接打碎了我美好的愿望:“唉,要说这事也是的,曼琴嫂子才去了半年,老爷子又跟着走了,我要是大哥你啊,我非得。”
小飞话说一半突然看到我的眼神,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又用他那标志性的无辜表情看着我:“大、大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我一脸“祥和”,笑眯眯地跟他说:“没有,我看你跟我混了这么多年一直任劳任怨的,这次回去老爷子要是真不行了,说不好还要你一路保驾护航啊,要换了别人啊,我还真有点信不过呢!”说着我还特“亲切”地拍了拍小飞的肩膀。
“不是吧大哥!打架我行,这、这扛棺材板儿的活儿我可没干过啊!这万一要是有个闪失,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小飞龇牙咧嘴地熊样儿看的我心里暗爽,嘴上却冷冷地回道:“再废话就不用你了,我直接再多找几个人扛你!”
小飞一听这话果断闭上了嘴,看他那冷汗暗流的德行我心里的沉重也减轻了几分。他傻我却不白痴,我又怎么会不知他是在故意宽慰我。
递过去一支烟,我想他淡淡一笑,小飞见我心情略好,也跟着傻笑起来,心里也不由升起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兄弟情谊。很多事,我俩都是心照不宣的,就像现在,别人眼里的我是谈笑如常的,可小飞缺知道我心里有多急、有多难受,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把什么心情都表现出了来,而小飞是了解我的。当然,这么了解我的好兄弟,他那替老爷子抬棺的“美好愿望”我当然要让他实现了,更何况,半年前不就是这个看上去并不精明的兄弟帮着我葬了他的“曼琴嫂子”么。
“唉”,想到那个傻丫头我不禁又叹了口气,“曼琴,你还好么?”半年前,我公司的司机开着属于我的火车撞死了我的女朋友,这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对我二十多年来犯下的过错的统计性惩罚,我也从不想自欺欺人地掩盖我心里的恨,但可悲的是我却不知道该恨谁。那个司机?可我员工都很优秀,人家是正常驾驶;恨那个跑到马路中央撒欢的野孩子?可他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恨她傻?恨她笨?恨她不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可她,是我的爱人。
见我叹气,小飞也猜到了我又在想她,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拧着眉毛用他那及其哀婉的音调哼起了苏东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那个短松冈。。”
“闭嘴,草!”身为子瞻先生的拥趸,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爆了个粗口,见这货又喏喏地说:“大、大哥,唱的不好,您多担待。”我实在受不了这厮了,要不是他还在开车,估计早被洒家一个五雷轰山脚飞踹出二十米开外了。不是我有暴力倾向,尼玛这货竟然用《18摸》的调儿唱苏轼的《江城子》,草,除了中指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就在我准备严厉地声讨一下自己这个缺心眼儿的二逼搭档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忽地闪过一抹亮光,我心里一惊,急忙低声喊道:“小飞停车!”话音未落,车子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已经传来,慌忙中就听小飞急促地说道:“大哥小心,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