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好容易才把九爷劝走,玉儿服侍我吃了药,就坐在我身边,瞧着我,欲言又止,我才吃过药,有点精神,笑着问她:“玉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和我说说笑笑也好啊,这样,可以让我的心放在别处,少痛一分。”
玉儿瞧瞧我,又低下头,手指下意识的在被褥上胡乱画着,半晌,才低声说:“姐姐,论理,您的事玉儿不该多嘴。可是,玉儿跟了您这么些年,你待玉儿就像亲姐妹般亲厚,玉儿心里早早发了誓,要一辈子侍候姐姐。姐姐,玉儿是个粗使丫头,大的理儿,玉儿也不会讲,可是,姐姐,玉儿虽粗陋,在您身边这么些年,也看出来了,四爷,九爷,十三,连十四爷都喜欢你。他们个个,都把您放入手心似的护着。而您,前些年跟十三爷亲密,后来,又跟了四爷,八爷,九爷,十四爷又不遮不掩的对您好,为这,外头的宫女们私下里不知传得什么样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后来,有些风语传到了四爷那,去年,四爷下令往死里打的杖责了几个领头煸风的人,几乎是打残了。这宫里,才没人敢在背后说您了。”
玉儿小心地看着我的神色,见我无不悦,又说,“姐姐,说句不该说的,在玉儿看来,四爷对您的情,是谁也比不上的。玉儿不是说其他爷对你情不深,只是,只有四爷,才会一直在您背后默默做事。姐姐您在宫里,说不上什么红人,可是,您在出去的时候,有体面的,没体面的,谁人不对您笑脸相迎?连最得皇上信任的李公公,也是对您客气一分,这里边,四爷背地里下的功夫,是其他爷儿比不上的。”
我默默地听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来,我一直活在他的庇护下。
玉儿扶了扶我,让我趴得舒服些,叹了口气:“这两年不知您和四爷闹了什么口角,四爷不上这来了,见了面,也是不理不睬,看也不看你一眼,旁人瞧着,说是四爷对您无情了。可咱心里明白,四爷虽说面上是冷的,可私底下,还是处处顾及您,只是防着不让您知道罢了。这两年,四爷没上这来,可您的事,四爷无一不知不晓。年前,皇上想给您指婚,四爷急疯了似的,不停的让奴才们上我这来打听,想要知道您的想法。姐姐,你也别怨我跟四爷通了气,这样一个上上的主子,能掏心窝子似的对一个宫女,还不求回报的,玉儿看了,心也是软的。”
“玉儿,他——常常问你我的事?”我的声音,怪怪的,我固执的认为,是我嗓子干哑的缘故。
玉儿点点头,“是,几乎是三五日就叫玉儿过去说说。姐姐,你昏睡的这几日,八,九,十,十二,十三,十四几位爷,走马灯似的来看您,九爷更是住下不走了。四爷来了,见九爷一直在你房中坐着,他沉着脸,在屋子外站了一晚,直到见九爷来出来净手,才匆匆躲开了。四爷——”玉儿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斟酌着合适的词,“四爷,见到九爷不管不顾的在这陪您,他,似乎很慌乱,又生气,姐姐,四爷,瞧着九爷的眼,像——是在恨来着。”
我骤然一惊,不禁地抬起身子,不想扯痛了伤口,痛得惊呼。玉儿吓得变了脸,手足无措地问,“姐姐,您哪痛?”
我闭上眼,深呼吸几下,才好了些,只是,心底却惊惶不已,恨么?他是恨?!不禁的,我想到了历史上,九爷被圈禁之后,受尽屈辱和折磨而死,心底不由一凛,我是他的因。电光石火间,我想到了无数事,得出了这个结论。
该怎么办?知道了四爷在我身后长达两年的默默守候,说心中不感动,那是欺人欺已。而眼前又浮现出刚才九爷欢欣而去的神情,第一次,我对自己的感情,茫然不知所措。
情之痴
在玉儿几天来的悉心照料下,我的伤口已结了疤,肌肉正是最疼的时候,我除了双手和脖子,腰部以下的部位连动也不能动。为了能让我止痛,太医开了掺合止痛药的方,喝了是好过些,只是整日昏睡,没个清醒的时候。
天光初亮,我幽幽转醒,光线透着窗纸射进屋内,我的神智还有片刻的混沌,四周尽是熟悉的事物,我俯躺在炕上,丝被盖至我的腋下,一切,都是我临睡前的样子。
忽然间,睡梦中的那些模糊不清的片段跃入脑海,我内心陡然一动,不禁呻吟了一声,唉,我都伤成这样子了,居然——还做了**——
我想拂去脑里的梦魇,只是,那梦似乎也太逼真了,真实得像真的发生了般,半梦半醒之间,我恍然又闻到那股带着霸气的熟悉味道,那熟悉的男性体香,那耳畔温热的气息,脸上温柔的抚摸,那轻轻印在我唇上的温度,都是那么的令人心悸呀!
我苦涩一笑,都是玉儿,跟我说了那些话,让我的心思乱蓬蓬的。唉!又叹了一声,心知怪不了玉儿,这是我自己的心魔,愈是在意,心则越受牵引,不是我否认就能抹杀的。
手指轻轻地抚过脸旁的睡枕,昨夜,梦中的他,就枕在我身旁。想到他抚在我发上的温柔,怜惜的叹息,方寸间,痛,乱,而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
嘁!暗哧出声,一个梦,我就方寸大乱了,女人哪,只要触了一个情字,便在其中沉浮,要上岸,贪着那被情所围的痴,要沉溺,却又惧那也许永无自我的苦。
自嘲的笑笑,把脸埋伏在枕上,倏地,我全身一震,不是梦!那枕上遗留的薰香,是真的!
夜静更深。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难以入眠,白天发现的事让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的感觉,让我一整天神魂无主。
过于沉溺在自己思绪中的我,忽然听到轻到几乎可被忽略的足音传来,他才推开门,一室的气流全改变了,那股气息强烈而熟悉,令我的心狂跳如鼓擂。
是他,四爷。
我不敢睁开眼睛,心跳却不听使的加快,我紧张的暗忖,该继续装睡,还是醒来面对?
兀地,四爷幽幽叹息,伸手抚上了我的额,呢喃道:“不知她现在痛不痛,唉,这丫头,怕疼呢——太医虽再三保证这药效是足了的,可她这一年的身子骨不比往年,差了许多,这样的虎狼之药,虽让她可安睡止痛,却怕过后,伤了她的根本。”
他突如其来的碰触,让我差点儿惊跳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回应他?
我所有的感知器官都张开着,我清楚地感觉到四爷正在细细端详着我的睡容,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脸颊,慢慢地,一股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终在我的唇上印下一吻。我立即全身绷紧,双手在被下紧握,我感觉到他的气息窜入我的口中,令我方寸揪促。
突然,我感觉到他直起身子,他要走了么?我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等了又等,没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却感觉到他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一时之间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该不该睁眼?我在犹豫。我知道,只要一睁开眼睛,我们就必须要面对这一切,我和他,还有九爷,这样复杂而又难解的三角题,杵在我们中间,是无法回避的。而我,不知道他是否准备好了。所以,我的心纷乱不止,根本无法正确的理出头绪。
倏地,四爷在我身边躺下,我听到他打了一个呵欠,顿时,我的心一软,三更了,四爷五更就要上朝,他忙了一整日,为着避开九爷,这时才来看我,说来,他只有不到一更的时间可以歇息。
我的唇再次被四爷攫取,不过短短一瞬,他就离开了,我的唇齿间还留有他的气味,有片刻间,我无法思考。四爷小心的侧身而卧,宫女的床都是小巧的,只限于一个人躺卧,我因要方便玉儿为我上药,又多睡出来一点,余下的位置,其实不过半个身的宽度。
四爷极小心地蠕动身子,避开我的伤处,小心翼翼地拥着我,半响,他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将下颔贴着我的额,安静了下来。
我闭着睁,所有的感官却更灵敏,他的一举一动,让我的心湖惊涛骇浪了起来,原想僵持的冷漠表相已然破碎。
“你这是为了什么?四爷,你何苦啊?!何苦?!”我终是睁开眼睛,瞧着眼前已合目睡去的四爷,连声音也是破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