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很快就出事了。
这天罗通达正在号铺里与幺爷说着事儿,突然闯来几个长江县的捕快,不由分说就将通达锁走。罗广义怒斥这是为何?捕快说广运盐号贩运私盐,数量巨大,证据确凿,不得不将大掌柜拿去说个明白。
梁氏和慧芸哭嚷着不让带走通达,却又无可奈何。老掌柜罗运宏得知这一消息,几乎又昏了过去。紧接着,又见丁七来报,几个捕快在大英盐场锁了二掌柜,与大掌柜一并带走了。
罗广义不能继续隐瞒,便将通才出私盐的事说了出来。罗运宏听了气得非同小可,口吐鲜血,顿时又晕厥过去。慧芸急着去请先生。沈太医很快赶了来,把了脉,开了方子,慧芸赶紧抓药去了。
沈太医是个明白人,心想罗家一方名流,业界巨擘,却连遭不幸,不消说这中间定有缘由。于是,再三叮嘱罗运宏,天大的事也须冷静处置,没有翻不过的坎的。
旺兴盐号掌柜郑宝林闻讯急急赶来,荣生的莫道全、田丰的田玉丰也接踵而至。三人好言劝慰,并声称其中定有隐情。
几人正安慰着,黄三金风风火火地赶了来,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广运从不做私盐的,长江县是不是搞错了?又道:“运宏兄,你本在病中,千万急不得的。好在长江县令周大人与我黄三金多少也有点交情,我下午就去找他,求他高抬贵手,放二位贤侄一马。”
从广运大院出来,莫道全、田玉丰一同到了郑宝林家中,议论着这桩奇怪的私盐案。莫春生和田丰雨急急地寻了来,都说这简直是奇了,祸事怎么又落到广运头上了?
莫春生说:“那日我与丰雨请通才哥在会仙楼喝酒,也曾说起过江南韩大掌柜在蓬莱大做私盐的事来。通才哥就说,他们家规矩大,私盐这道门槛横竖是迈不得的。怎么事后他又迈过这门槛了,怎么一迈过去就出事了?”莫春生十分着急,差点流出泪来。
莫道全沉思道:“一定是那个姓韩的后来又找到罗通才,私下里把他说活了,通才也才大着胆子迈出这一步的。”
田丰雨跌脚道:“这蓬莱镇的盐号哪家没做过私盐?黄大掌柜私盐是年年做,做得比哪个都大,可从来就没人管过。怎么广运一做就犯事了?”
郑宝林一拍大腿道:“这肯定又是一个圈套,把广运给套住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田玉丰则道:“以前我们不明事理,被黄三金利用。我们在前面跟广运过不去,他黄三金却躲在背后装好人。我看这回说不定又是他在耍花样整罗家了。”
莫春生嚷起来:“我们决不上他的当了!”
田玉丰说:“依我看,可以撺掇所有盐号掌柜,大家联名上书,要求长江县宽恕放人。”
郑宝林寻思良久,摇头道:“不行的,你没听说通才做私盐是不做则已,一做就做得很大,官府是拿到真凭实据的。再说,要是真是黄三金在背后使坏,有心要整广运,那一定是与官府勾结好了的,你有天大的本事扳得弯他?”
众人拿不出主意,只有干着急的份。
第二天,郑宝林与莫道全、田玉丰生怕罗运宏像老爷子一样有个三长两短,又去广运看望,百般劝慰。没坐多久,黄三金又来了。黄大掌柜说他刚从长江县回来,已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长江县衙役在郪口码头截获三艘货船,经查全是运的私盐。一问船家,说是江南盐商韩老板的货。韩掌柜将货交运后,便往益州办事去了,而三船盐都是在蓬莱码头上的广运盐号大英盐场的货。县衙只好先将通达和通才抓起来再说。
郑宝林便问:“黄大掌柜与周大人私交很好,怎么不说说情,尽快把二位少爷放了?”
黄三金道:“我当然说了。周大人也说,他与罗老爷子和运宏兄也是很有私交的。这事他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数量实在太大,一千五百担,他便不敢了。此案他还不得不向上面呈报的。”
梁氏和慧芸听说,便又流下泪来。黄三金又道:“我已向周大人一再求情,周大人答应尽量帮忙,从轻处置。”
黄三金和郑保林等人走后,梁氏和慧芸失声痛哭起来。罗广义抹着眼泪说道:“此事急也无用的,县衙那边少不了要银子去打点才行。”
自黄三金走进屋里,罗运宏一直悄无声息地闭着眼睛躺着。此时他睁开眼来,叹道:“幺叔,我看这事不那么简单,花银子是抵不了事的。”
罗广义问:“这又是啥缘故了?”
罗运宏含泪道:“我估计,很有可能这也是冲着七星卓筒井来的。”
罗广义:“七星井图谱不是被盗了吗?他长江县不是正在捉拿盗贼吗?”
罗运宏摇摇头:“我看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了。”
罗广义非常迷惑,跺着脚埋怨起哥哥罗广仁来:“为啥要搞出这么个玩意儿来,害得一家子灾难不断啊!”
罗运宏道:“这咋能怪父亲了?”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请幺叔往长江县走一趟,去会会慧芸的父亲。亲家杜老爷在长江县是有头有脸的大户,罗运宏想请他帮忙打听打听,看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罗广义答应着忙慌慌去准备了。
经过几番大灾大难,罗运宏的确变得冷静而明智起来。此案一出,他立即就想到了黄三金。别看此人三番五次地跑来表白,还声称亲自往长江县跑了一趟,这全是假的,是演戏,甚至他压根儿就没往长江县去。
罗运宏确也看准了,黄三金根本没去长江县。昨日从广运回到家中,他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大觉,及至醒来已是上灯时分。晚饭时,夫人吴氏问道:“听说广运那边又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三金道:“罗家老二做上了私盐,做得太大了,没想被官府查获,通达和通才两个都被抓进县大牢了。”
翠娘看了看男人,说道:“周大人与你不是很有交情么?你本该去说说的。就那么个屁事,也要下牢判刑砍头不成?你不是也做过私盐么,咋个你就没事,罗家的人一做便犯事了?”
黄三金睖了睖翠娘,叹道:“这回老二把祸事惹大了。他一做私盐就上千担地做,没想‘缺牙巴咬虱子’,他就碰上了。这么大的案子,周大人敢徇私枉法么?”
吴氏不禁流下泪来,饭也吃不下,丢下碗筷回房去了。黄三金冷冷笑了笑,突然来了酒兴,从橱柜里拿出酒壶来自斟自饮。
翠娘突然问:“你老实说,又背地里使什么手脚了?”
黄三金道:“我使啥手脚?是他广运自己晦气。”
翠娘哼了哼,说道:“那天你把通才唤到家里叽叽咕咕了半天,我就看出你没安好心。”
黄三金笑了起来:“罗家二少爷不会做生意,我是在开导开导他。”
“啊,我明白了。”翠娘不禁笑了起来,“是你设下了陷阱,通才就掉下去了。我说你呀,心也太狠了点。”
忽听外面有异动,黄三金嚷了起来:“哪个?”他急步走了出去,就见玉容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外,抬手一巴掌打去,“你做贼呀!”
玉容号哭起来:“老爷,我来给夫人倒汤药,你干吗打我呀?”
黄三金还要打,被翠娘拉住。玉容倒了汤药哭着去了。翠娘笑道:“我看你才像个做贼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还怕一个小丫头听见?”
黄三金冷冷地笑了笑,自顾喝酒,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儿。
罗广义到长江县去来四天,回到家中便老泪横流,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人还没到,杜家老爷就已经得知女婿和通才被抓进大牢的消息。杜老爷与县衙主簿伍承运颇有交情,急忙跑到他家打听,才知是私盐案子。周大人说他本与罗家颇有私交的,却因案情重大,他也不敢徇私隐瞒,不得不秉公办理了。
杜老爷急得不得了,带着铺盖衣服去探监,牢头挡着不准见人,只将东西拿了进去。他又提上一千两银子,请主簿引荐去见了周大人。周成银子倒是收下了,却说了一大堆的难处。最后留下话来,说只要上面过得去,他一定放宽处置。
罗广义到了长江县便从杜家老爷口中得知如上信息。到他回蓬莱的前一天,杜家老爷又去拜访了主簿伍承运。伍大人悄悄跟他说,看来这件案子并不简单了。好像周大人的心思并没放在私盐上,很可能他是另有所图的。然而所图是啥,目前主簿大人还不得而知。
这时,丁七匆匆领进一个人来,是黄家的丫头玉容。
就听玉容慌慌张张说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夫人叫我来给罗家老爷说一声,通达通才两个少爷出事是我家老爷在使坏。万望你们早早拿定主意,把两个少爷救出来。”玉容不敢久留,说罢急匆匆走了。
罗远宏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案子是冲着七星卓筒井来的。
梁氏在旁哭得十分伤心。慧芸不便在公公面前伤心太过,躲在自己房中痛哭去了。罗运宏长叹一声,不禁也悲泪长流。他想不出妥当的主意来,心中喊道:老天,你给我一条路走啊!
卢大人做梦也没想到黄三金轻而易举地算计了他一回。
那日江南盐商韩大掌柜突然来到府上,大大方方送给他两千两银子,并直言不讳地说他要搞点私盐。卢大人难以拒绝,点头认了,并告诫韩掌柜要如何如何,万一出事他可是不认账的。
韩大掌柜去后也才十几天日子,突然从周大人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广运盐号做私盐在郪口码头被查获了,而且数量巨大,这案子他是不管也得管了。卢禺大吃一惊,随即派主簿汤源赶去长江县了解情况。
翌日汤源回来,便说此案有点麻烦。周大人说,据罗通才交代,当时江南盐商韩镇来找他出私盐,他坚决不干。韩掌柜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盐监官卢大人那里他是打点好了的,决不会有半点麻烦。罗通才经不住那姓韩的利诱,也才答应了他。所以周大人建议卢大人暂且不要介入此案,回避一下的好。
卢禺在家坐不住了,第二天就骑马去了长江县,见到周成便说:“周大人,我是盐监官,广运盐号这案子我不介入不好吧?”
周成将卢大人请到客堂坐了,一番诚心地说道:“我都是为卢大人好了。如今那姓韩的在逃,本官正在四处缉拿。听说他早先就放出话来,说他做私盐是受卢大人保护的。如果在遂宁府辖下他都翻了船,他只有找卢大人出面说话了。卢大人你也想想,如果你真要来协理此案,罗通才在公堂上闹将起来,可能你我都不好收场的。”
卢禺气愤已极,问道:“周大人就信了那姓韩的话,我卢某人真的就是个执法犯法的人了么?”
周成笑道:“我当然不信。所以我才请卢大人暂且避远点好嘛。不过请卢大人放心,不管那姓韩的抓得到抓不到,我都会把事情摆平,决不会让卢大人为难的。”
卢禺信了周成的话,在他家吃过午饭就返回了蓬莱。晚上,黄三金和翠娘便来了。翠娘自去陪姐姐说话,卢大人则与黄大掌柜说起广运的那桩私盐案来。
卢禺气愤难平:“我是盐监官,周成却不要我协理此案,真是岂有此理!”
黄三金沉思片刻,说道:“姐夫莫气,我估计周大人也是一片好心的。那姓韩的也曾找我要过干路货,也曾对我说过他与卢大人的关系如何如何。哎,那姓韩的说话做事也太少思量、太没分寸了,他甚至对我说,他花了几千两银子打通了卢大人的关节,所以跟他做干路货可以一万个放心。”
听了这番话,卢禺已气得脸上发青,骂道:“这个混蛋一派胡言,我何曾收过他银子了?”
黄三金暗自笑笑,又道:“所以周大人那样做是有道理的。卢大人完全可以放心,我相信他会把此事摆平的。”
卢禺点了点头,却仍是放心不下,说道:“我怕就怕有啥闪失,节外生枝地弄出事情来。”
黄三金想了想,说:“这样,周大人那里我多去走走,为姐夫关照到这个案子。如何?”
卢禺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了。
黄三金和翠娘走后不久,卢禺忽地又忐忑不安起来,其实他对黄三金也并不放心。往来几年,他深知此人是个狐狸心性,要实实在在地将他把握住,则非易事。卢大人不禁长叹起来,要是瞿天成在此就好了!
黄三金心里好舒坦,第二天就去了长江县。他将与卢禺的这番对话一说,周大人也忍不住笑,说道:“这事非得要叫他靠边站不可的!”
黄大掌柜与周成的密切交往他卢大人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二人的合作也并不亚于他卢禺与瞿天成。若非如此,黄三金买通麻脸马五害死苑娘、绑架罗中高、杀害罗中成窃走七星井图谱,这些大案子他周大人岂能只是走走过场,并不动真格破案的?
将罗通才拉进私盐案中来确也是黄三金的一个高招。
江南盐商韩镇恰到好处地从益州回到遂宁,黄三金找到他,二人一拍即合。当然这中间少不了长江县令周成这个主角。韩大掌柜依计而行,果然正如黄三金所言,没花多少工夫就让罗通才钻进了他们预设的圈套。之后韩镇便在遂宁躲了起来,天天有美女佳酿,过得自然快活。
黄大掌柜最关心案子的进展。周成却说不忙,罗家两位少爷刚关进笼子,得先凉几天再说正事。周大人相信自己的经验,凭着这一招要他们将七星卓筒井图谱吐出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了。
黄三金自然高兴,与周成醉了一台,翌日便回蓬莱向卢大人复命。
在卢禺面前,黄三金又编出一套言语来,说周大人指天发誓,要是不能将这案子处置好,给卢大人带来丝毫为难之处,他周成便枉活人世了。卢禺听如此说,也便宽心了许多。
此后第三天晚上,瞿天成突然现身盐监府,卢大人大喜过望。
原来,瞿老板到渝州找到波斯人穆罕默德·马南迪尔,说了些缘由将其搪塞过去后,突然又打消了回江南老家的念头。说到底,对七星卓筒井图谱那一场争斗,瞿天成是太不甘心了。他将卢禺给家人的信和银子转由马南迪尔带回淮安去,自己则在渝州待了几日,而后便又溯水而上,回到遂宁府来。
瞿天成屁股还没坐稳,卢大人便迫不及待地将罗家私盐案的事儿说了出来,急着向他讨主意。瞿天成皱着眉头寻思了好半天,突然跌脚嚷道:“卢大人,你上了黄三金和周成的当了!”
卢禺却未反应过来,愣愣地将他盯着。
瞿天成道:“据我所知,罗家规矩很大,是从来不做私盐的,若非如此,我早就与罗老爷子和罗运宏做上了。这回怎么突然就犯上私盐案了?这些年黄三金做的私盐还少了么?他周成又不是不知道,为啥单单就把罗家这事儿盯上了?我看,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有意布下的圈套,将罗家两兄弟抓进大牢,其用心不至于就在私盐上吧?”
卢大人终于反应过来,挥拳捶着脑袋,连声叫嚷起来:“我好蠢,我好蠢!他们肯定是在打七星井图谱的主意了!”嚷罢,又沮丧地说道,“瞿兄,这一着我们可不能输在他们手里哟!”
瞿天成叹息着:“这可难了。如今你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