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侯就着熹微的晨光,往建在山坡上的青铜坊走去。
青铜坊正面朝东,北面三进颇有雅度的院舍是御封铸鼎师专有的府署,而铜奴们的住所还在更远处。当年禽偈子便是住在这院舍里,费敖因一直是铜奴身份,还未曾入住过。
费敖随申侯穿过他们炼铜的平坊,走进那片院舍。
这里,费敖极其熟悉。他有过无数次走进这座院舍向师父请安问好,也在这里无数次聆听师父的教诲。
物是人非。即便是与自己月余前离开时相比,他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申侯却似乎比他更熟悉这里。
院中林木俯仰,花石掩映,房舍随地势而建,上覆古树虬枝。更妙的是院落的西北角有一眼泉水,水声清越,自成一条清渠,斜过整院,从东南角流出,注入院外溪中。泉水含温,缭绕着些许雾气,淡淡散满府院。泉边一块山石,大小如床,正是当年禽偈子独坐静思处。
申侯走近那块山石,伸手去摸,尚未触及时忽又停住,向费敖道:“你师父是不是特别喜欢这块大石头?”
费敖不明所以,只如实道:“是。先师便是坐在这块石床上去世的。”
申侯低叹一声道:“是不是人在将死的时候才能相通许多事情?”
费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在申侯本也不期望他能回答。申侯又道:“作为御用青铜坊,骊山离镐京的确远了一些。是不是?”
费敖道:“是。”
“这里也没有铜矿石。是不是?”
“是。”
“这山上的树并不适合做炼铜的木炭。是不是?”
“是”
“可你师父依然选择把青铜坊建在这里,而且这是他向先王提出的唯一请求。你知道为什么吗?”
其实,这些问题费敖以前的确想到过,也曾问过师父,但禽偈子从来没有回答过他。“师父没有说过。”言毕,他突然发现,申侯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竟像极了当年静坐石上的师父!他不由脱口问道:“侯爷和我师父……”
申侯略略点头,直身道:“如果你师父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叔的。”
费敖心下一惊,他知道师父本为申人,但从未听师父讲过申国国主竟然是他师弟!
申侯继续道:“你师父一定从未跟你提起过我。只是不知,他在将死前,有没有比我想通更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