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行人忽然一阵惊乱,一骑骑兵撞倒七八个行人后,从乱处直闯过来,在费敖身前堪堪勒住马缰。那高头大马阔张的鼻孔对着费敖的脸,“呼蚩”一声,喷出一股浊气,夹杂着畜生固有的臊臭,令费敖心中一阵烦恶。
本来他想故作后知后觉,只待马儿撞上自己时暗施手法,好让那无礼骑兵摔个荤素不清,却没料到那人的控马技术颇为精到,心中盘算顿时落空。
那骑兵肩宽膀圆,革胄厚重,手中青铜长剑向费敖一指,粗声喝道:“你,随我来!”那青灿灿的剑锋离费敖的鼻尖不足两寸!
费敖心头热血一涌,险些要探手入怀拔出铭鼎短剑,但旋即冷静下来,因为他注意到这骑兵正是方才申侯卫队中的一员。那骑兵调转马头兀自领路,再不回头也不多言,对费敖这种贱民似是看也不屑多看一眼,却浑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至少走了一个来回!
其实,自费敖在“昊天”鼎内埋下一粒种子时,他便已经决定了接受生命的短暂。惟其如此,何不让这短暂如昙花的生命更丰富精彩一些呢?一念及此,他迈开脚步追了上去。为什么会选中我,又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去干什么?这些问题竟突然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那骑兵带他追上了申伯的仪仗大队,长剑朝前端一指,再次喝道:“你,过去!”随即控马归队。
费敖摆出一脸的惊恐,垂首朝队伍的前半截走去,心中却是一种谜底即将揭晓的体验与刺激。
就在他从一辆较小的车舆旁走过时,车窗上的青丝布帘微微动了一下。费敖苦学熔炼之术已近十年,禽大师一直教导他要辨察细微,长期的坚持已经让他形成一种近乎不自觉的职业习惯,故而当布帘微动的刹那,他已透过缝隙看到布帘后闪动着一双清澈动人的眸子,继而听见一声轻轻幽幽的叹息。
是谁,在不肯开启的窗里,给他送来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将费敖眼中的一切都变得灵动起来,似再也不见那炎炎烈日与烁人的剑锋。他依言前行。
从那辆超大型豪华马车旁走过时,费敖本以为可以一睹申伯风采,却没想到那马车连帘子也没有动得一下。
费敖瞥了一眼那密不透风的布帘,心中忖道:“这天子的泰山老丈人莫非也如自己一般,有什么避暑驱热的不二法门?否则怎会在这酷暑天气里仍挂着如此厚重的罗布棉帘?”好奇心动,竟暗运真气以炼铜测温之法向车内感应起来。真气甫动,不由大吃一惊,他竟感应到车内有一股冰寒之气,与车外的酷暑格格不入。
借助真气的流转散去热气倒也不是太难,但竟能生成一股冰寒之气,就实在匪夷所思了。单以内息修为论,这车内申伯,只怕已属“高深莫测”的级数了。他确有摆谱耀威的本钱!
费敖心中大懔,立即收敛真气,匆匆朝队首走去。
穿过那百名步卒,费敖方才发现,举起那杆“申”字大旗的已经不是原先的赤膊大汉,而是一个下了马的骑兵。走近看时,他才发现那赤膊汉子竟倒在地上。那人仰面朝天,眼珠突出,嘴唇发紫,口吐白沫,手脚勾搐,显是已经中暑晕厥。
费敖立即上前,欲将那人扶起急救。那举旗的大兵却当头喝道:“你过来,顶他!”言毕将大旗向费敖递来。
费敖心中顿时恍然。原来,那举旗汉子终于不堪炎热与疲劳,中暑倒地,眼见生机已无,而申侯仪仗又不愿改变整列的队形,便从百姓中硬拉一个过来顶上。而之所以选中费敖,便是看中了他结实有力的双臂。
看着地上面色渐渐死沉的汉子,费敖心中怒火顿生,热血沸腾而起!申侯大队这一路走来,不知已累死多少如此健壮的百姓!难怪他没有像其他士兵那样戴盔披甲,因为他根本就是像自己一样被强征进来的百姓!
在这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在大周朝京都的通衢大街上,这汉子被活活累死,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蹲下身来为他抚上暴睁的双眼!
费敖强压怒火,接过那杆大旗,而胸中的决心又由此愈发坚定起来!
大风遽起,那面大旗在两丈高处猎猎飘扬。
四方云动,一场惊世的暴风雨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