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这才敢打量起了整个亭间的摆设,那石桌之上放着一些茶水糕点,色香味俱全的样子让她回想起了芙蓉宫的梨花糕。
只是萧邕身侧却放着一架琴,明月下意识的以为萧邕是想听她奏曲的,但见萧邕伸出手,将那琴弦勾勒,划出尖细的声音,“朕今日见你,只是想知道,你的《秋水》是何人所教?”
萧邕不会拐弯抹角,看着明月,很诚恳的问出口,却见明月不回答,又问道,“你是周国人吧?”
明月猛然看向萧邕,满目的震惊就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萧邕嘴角微微上扬,没有一点君王的架子,“因为只有周国人才能弹出这么美妙的曲子。”
明月在片刻之间就已经明白了,徐芳仪也是周国人?只是她实在是不明白萧邕是什么意思,只道:“奴婢死罪。”她冒充梁国人进宫,若是严重一点说,绝对能做了谋逆之罪,可她看出了萧邕对她并没有杀意,就如同一个长辈与她说话一样。
“朕不问你的来历,只是想知道,你的琴艺是何人所授?”萧邕又问了一遍,根本就不在意明月隐瞒身份进梁宫,也根本就没有怀疑明月来梁宫的企图。
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琴艺是母妃所教,可是若将母妃说出,也就将她周国公主的身份和盘托出,明月还清楚的记得,此刻的梁国和蜀国正是同盟之谊!
“你的师傅,可是周国花蕊夫人?”萧邕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眼眸之处忽然划过绝望。
明月只觉得自己在萧邕面前什么都隐藏不了,萧邕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明月最终还是点点头,承认了,却没有说自己是明月的事实。
萧邕眼光看向琴瑟之处,微微叹了口气,“花蕊与朕,曾是故人。”他沉吟良久,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转眸看向明月,“花蕊她未逝去之前,在周国还好吗?”
明月扬起头来,看着此刻惆怅的萧邕,满是奇怪,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有这么一个故人,也未曾听母妃提起过,但萧邕却没有说谎的样子,瞧着杯中的茶水,眼神漂浮,不知去了何方。
“皇上从来不见她,每日都在芙蓉宫之内,人人都说芙蓉宫内华美异常,但没人会知道,芙蓉宫其实就是冷宫。”明月想起那芙蓉锦簇的宫殿,不明白为何父皇从来不见母妃,可在母妃的灵柩前却那样的忏悔。
爱之恨恨之切,明月却不能够领悟她的父皇母妃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
“你们皇上对她不好吗?”萧邕急急的问出口。
“敢问陛下,何为好,何为不好,给花蕊夫人所有,吃的穿的享之不尽,但寂寞深宫,这就叫做好吗?”明月反问着萧邕,看着亭中芙蓉花,盛开的时候与芙蓉宫的花一般无二。
萧邕不过几分感伤罢了,“二十年前,花蕊一曲《秋水》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她离开人世之后,这世上便再无《秋水》。”
明月忽然从萧邕眼中看出一份眷恋,那种感觉是刻骨的,明月不得不正视这个梁国的皇帝,他究竟对花蕊有怎么样的旧交呢,让他爱屋及乌的对徐芳仪那般的宠溺,对明月也是这样的礼遇。
萧邕,当真是个弑兄杀弟的无情之人吗?
萧邕并没有让明月奏曲,只是不停的问着问题,但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着花蕊夫人,有时候他的嘴角会微微上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忘却的开心事情,但听到花蕊后来不喜欢跳舞的时候,又眉头蹙的死紧,问着是何事让花蕊不开心。
明月直到黄昏日下才出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往掖庭回去,想着过几日就是秀女大选的事情,扬起头来,看着夕阳西下,轻叹一口气,心中低喃,“母妃,你与萧邕是怎样的故交呢?能让萧邕在二十年后也对你如此念念不忘。”
圣旨来的很快,是让明月始料不及的,才不过夜间,诏令就抵达了掖庭,“敕封周平儿为五品采女,侍奉驾前。”
才短短一句话,就将明月往那权利的巅峰推去,夜风凄寒,她已然是换上了宫袍,发上的玉簪早早就褪去,步摇耀目,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摆动,却让她觉得发鬓难受的很。
袖间的丝帕尤在,她正拿出来准备洗干净,等着下次还给公子凡,却不巧的被柳月娘看见了。
“平儿,你这手帕是哪里来的呀?”柳月娘惊呼出声,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过几日才搬到新的宫室,她自然也是在收拾东西的,但此刻却拽着明月手中的手帕不放手。
“不过寻常东西,你怎么反应这么大?”明月轻笑出声,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柳月娘却不肯罢休,而是低下声来在明月身边耳语道:“这东西是皇家之物,难不成是皇上给你的?”
明月心中一怔,连忙打量起了看起来并无不同的丝帕,眼眸猛然浮现公子凡的身影,他总是那般的神秘,带着面具少有言语,但却神通广大,连梁国内宫都能够自由出入。
难不成,公子凡是梁国的皇子?
“这丝帕看起来稀疏平常,但这上头分明是蚕丝镶嵌,这明黄色的虽只是一线,但却是贵重的金丝,除了皇上能用,恐怕也就只有几个王爷了!”柳月娘出生梁国的官宦之家,对这种礼节倒是明白的很,与明月说着,满是奇怪,要明月交代这丝帕的来历。
但此刻的明月却是摸不着头绪,她并未与梁国皇子有太多的接触,九皇子萧默不过是孩子,不会做这种事情,晋王萧阳在外巡查,她连面都没有见过,细细想来,便只有吴王萧恪,和太子萧承天可疑,但公子凡引她进宫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为了利用她一曲《秋水》,来取代徐芳仪,或是让她得蒙圣宠,做一颗棋子?明月是第一次这样的混乱……
“周平儿!”冗长的宫道之外,传来明月熟悉的喊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之中越发的响亮。
明月本不想出去,但那声音越来越大,誓不罢休的要让她出去,她权衡许久,撩起裙角,缓缓踏过门槛,往外头走去,果然在那灯火阑珊的地方见到了萧默。
萧默见明月出来,怒气冲冲的往前头奔来,身后更是跟了一众的内侍婢女,俨然一副九皇子的架子,明月连忙行礼,萧默却已经逼在了明月的眼前。
“我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父皇,你为什么要做采女?”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句责骂。
明月看着身后众人,又听见掖庭之内的窃窃私语,连忙小声道,“殿下,咱们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说吧?”
好在明月还未正式册封,也并不算是违反宫规,谁都知道这九皇子性子野,做事向来都是没头没脑,大半夜的将一个秀女拉出去玩也是寻常事情。
萧默总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明月只觉得这样想法简单也是挺好的,但没想到萧默这一次倒是钻入牛角尖了,趁着夜色,明月看着湖面波澜反衬光芒,终究还是开口了,“殿下你根本就不懂得爱,你所谓的喜欢,不过只是觉得平儿有趣好玩罢了,难道这就是你让平儿成为你王妃的理由?”
萧默却不管不顾,只是不停的说,“我就是喜欢你呀!”“但是平儿对殿下没有一丝男女之情,****之事,本就是求得两情相悦,殿下如此,未免太过霸道了吧?”明月知道萧默是个直性子,他要是准备做什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才严辞拒绝。
怎料萧默却当成了另一种意思,“你是喜欢上我父皇了吗?周平儿,原来你和那些女人一样。”萧默对着明月就吼着,仿若是看透了明月的本质,“算我瞎了眼了!”
这话才说完,他就撒开脚丫子跑了,明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件事情这样了断也好,萧默心智不全,被他误会也是必然的。
明月将袖间的丝帕拿了出来,眼神渐渐深邃,她想,她应该去揭开秘密了,她是周国的明月公主,不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更加不能被卷入梁国立嗣之事。
明月不会在梁国呆长久的,她只是在等着姬子离,她的皇兄,她如今所有的苟延残喘都只是为了姬子离,可复国,谈何容易呢?
萧恪虽在皇城之外开了吴王府邸,但因为还未娶妻,所以一般都在宫中住,每日清晨都会去竹林散步练剑,今日也不例外。
晨曦为露,萧恪便在竹林之间擦拭着宝剑,忽然听到风声不对,便道:“不知何人在此?”
宫中仅为森严,寻常之人又如何会在此,萧恪自然并未担心。
只是没有想到,来人会是才刚刚被封为采女的明月,萧恪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采女私自前来此处,不妥吧?”
却见明月从袖间缓缓的将丝帕拿了出来,笑靥如花的试探道,“奴婢是来给殿下还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