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给我和杨尊送来了午餐。杨尊好似饿了很久的样子稀里糊涂狼吞虎咽横扫一番。最后擦擦嘴，抱歉地看着我。
“叶子，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杨尊，你怎么了啊。欧阳俊对你做了什么啊？”
“你就别问了。他用他的方式让我来后悔我曾经做的事。我经历的事你想象不到。”
“你到底怎么了，你别这样。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发虚。”
“也只有你了，三十岁的女人十多岁的纯真之心。既然没见过世态炎凉，就更不要接触这世间黑暗之处了。我现在在世间最黑暗的底层，随时可能活不下去。这么好的饮食，我可能很长时间吃不到了，所以有些失态。不过叶子，你放心，我不会就此认命的，我会很快找到出路，爬上去的。”杨尊眼色暗淡了下去，再抬起头来，已经红了眼眶“叶子，我要好些年不能再见你了。你这个傻姑娘，记住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屁话。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没多久，一个身着军装的高鼻子蓝眼睛的军士官，敲开了房间门，对着杨尊大吼了几声。杨尊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再见了，叶子。”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萧索。他到底做了什么，要有这样的人生经历，欧阳俊到底要他后悔什么？
屋子一下就静了下来，窗外灰蒙蒙的，打开窗，就是昨晚来的那一片林荫大道。我想看看杨尊去的方向，只见他上了一辆轿车，只听彭的一声关车门的声音，车子发动扬长而去，很快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话别完了么？”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欧阳俊。
转身就看到他已经退去了一身戎装，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梳着个大背头。这个人是有多喜欢玩cosplay啊？我只能在心里叉叉点点腹诽一番。
“想好了么，要去哪里？我许诺过的事情我会办到。”
“你不是说要带我做检查么？先带我去吧，我现在情绪很低落，我不想在完全未知的状态下去让一个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不必了，检查已经做过了。你依然是一个人。这就很好了。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样，是要回到你来的那个城市，还是回到你父母身边去。或者我们回古镇去？”
“你带我到杨尊去的地方吧，我要知道他的境况，很急切。拜托你，欧阳俊。”
欧阳俊沉默了好一会“那是个地狱般的地方，你不会想去的。”
“我要去！他是我的朋友，我担心他。”
“朋友？哼，他把你卖了你还为他数钱呢。”
“这是我的事，他本性不坏，也从来不曾想过要伤害我。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
“那好吧，去了你别后悔。”欧阳俊拨了一个电话，我竖着耳朵听，但是他叽里呱啦讲了一通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
“你跟我走吧。”
坐车很快，也就十多分钟吧，来到一个港口，有一艘破败的轮船等着我们，船身布满了铁锈，看上去摇摇欲坠。
“欧阳俊，这？”欧阳俊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可是这是他要用的交通工具么？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很严肃地点点头。
“不用吃惊。我先跟你介绍一下，这艘船已经有八十年的历史了，是很破旧，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只有两辆船能保持往来，一艘生航号，一艘远遁号。不是说我不舍得花钱，只是多次航行只有这两艘船能顺利到达，为此我损失了多名船员和多艘轮船。后来我就释然了，有些事情不信天意都不行，想想生航和远遁跟那个地方也蛮搭的，就随他去了。所以你要去的地方，我们只能靠它。”
欧阳俊给解释，我还能说什么呢。船上甲板内，木质疏松，甚至踩上去嘎吱作响，到处都是一股腐败的气味。这哪里像是一艘交通用船，幽灵船还差不多，以前设置的供人坐的木板已经完全脱离了它的固定轨迹，只有一个角上尚有一颗铁钉还遗留在船板上，如此木板就那么斜垮垮地歪在一边。
我想尖叫，我想下船。欧阳俊一个顺手搂住我的肩膀，把我往船舱深处带。
“欧阳俊，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恐惧害怕么？我，我告诉你，我…”
“赵枼，你很吵你知道么？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你不是在意你这个朋友么，那你就应该勇敢地去看看他的生活。一艘船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里面的人为了出来，这船是他们唯一的途径，只要我仁慈，那些人就算把船板踏破，也要争先恐后地上来。你就知足吧。”
欧阳俊邪魅地笑着，但是语气再不如以前的温文尔雅，他的表情变得很狰狞，那么好相貌的人狰狞起来让我感到我的心脏都好像长出了一层白毛。他将我带到驾驶舱里，有个人背对着我们在开着船，欧阳俊甚至没对里面的人交代一句话，径直将我塞进驾驶舱的一个房间里。随即他也钻了进来，然后关上门。
房间里很昏暗，只有一盏仅仅烛火般的灯光发着微弱的光。
“你，你是欧阳俊么？”我全身汗毛倒竖，我虽然跟欧阳俊不太熟，但是他给我的感觉都是和善温暖的，如今这个人转脸怎么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呵呵，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海路要走呢，这样你就怕了？”欧阳俊一直在笑，他越是笑我就越发虚。
“你别这样行么，欧阳俊，你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康庄大道你不走，满路荆棘你却想看看。这样吧，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让你能提前有个了解。我对你那么好，舍不得你受一点点伤，你却将我一次次推开。你既然想了解我的另外一面那么你接下来等着好好看看人性的另外一面，那个地方是我以我曾经遭遇而建造的一座城，你又要说你不信前世了。不过没关系，人有多恶，世界有多黑暗你也有必要了解一下。不然你永远也不会珍惜我对你武装起的温柔与善良。如果就此你还要推开我，我会吞噬的那些无谓的东西，我们就在灰域相互折磨下去好了。”
欧阳俊的话还没说完，我感到天翻地覆的晕眩，跟着船舱就如同球一样翻转下坠，欧阳俊一下子紧紧抱住我。
“别害怕，这只是很平常的波折，我们还有一段自由落体呢。呵呵，还是第一次抱着你，不错，感觉很好。说不定在灰域我们能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天旋地转了很久，我想吐，想尖叫，然后感觉重心下沉，就像是蹦极一样，不过没有安全绳，我们贴着船舱壁，一直下坠。我闭上眼睛，随时等候着时间的禁止。或者我会就此死去。
“欧阳俊，在我死之前，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遇到你。”
“因为爱，因为你。因为爱你我痛不欲生。因为你我愿与世界为敌。”在我尚存的一点意识里我听到欧阳俊似乎在大声呼喊，又似乎在唱歌。
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体还在摇摇晃晃，但是这种摇晃跟在船舱里完全不同，我定定神，这不是轿子里么？我掀开轿帘，大声呼喊“停下，停下。”轿子依言停下，我走出轿子，看着抬着我的四个人，他们一身灰衣，每个人都是一脸雪白，看上去就想纸扎人一般。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拍鬼片。
“对不起，请问欧阳俊在哪里？就是和我一起来地人，你们知道么？”我打着胆子对其中一个人发问。可是那个人抬了一下手，然后四个人很迅速地抬起轿子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我举步追了一截，可是哪里追的上，我看着这海天一色，都是灰败的颜色，我这是到了哪？为什么欧阳俊会不在我的身边呢。
我沿着海岸线走，没走多一会，我就看到了楼房屋舍，但是看到比不看到还要让人感到恐怖，因为那些楼房清一色的灰白色筒子楼，一栋一栋地并列排着，有的已经没有窗户了，只留下空洞的窗口，有的窗子尚存一些框架，这都显示着这些屋子都是无人的。是谁会留下这些空舍在海滩上。我不得不加紧脚步向前走，在一个回湾的地方，我看到有人了，不过那些人也都是穿着令人压抑的藏蓝色衣服或者灰黑色的衣服从一个灰呼呼的民国四合院里进进出出。我抬目一看，是一座庙舍。我不得不上前向一个人提问“请问，”我还没说出口，那个人就对我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往前，是一些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木头房子，有一两个老太太就靠着破败的木柱做着一些手工。我上前看着那老太太穿的一身藏蓝色衣装，这怎么那么像我祖婆婆穿的那种款式，记得我妈曾经说这种衣服是祖婆婆她们那一辈人最喜欢地，追溯的话也是一百多年前地款式了。
“婆婆，请问，这是哪里？我不知道怎么到这里的，我想找一个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啊？”婆婆缓慢地扭动她的脖子，微微向我的方向伸了伸耳朵。
“我，唉。”我向老婆婆弯腰鞠了一躬，然后顺着胡同往深处走去。
灰域，这就是欧阳俊说的灰域么？到处都是死气沉沉，到处弥漫的都是压抑。我只能前行，既然来了，我相信我会找到你的，杨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