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甚名谁,为何入我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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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间一片安静,尹河站在告示牌下,早已神游物外,处于似睡非睡之间,神经大条的他听了一日的“姓甚名谁,为何入我宗门?”早已耳朵起茧,反应迟钝。
“姓甚名谁,为何入我宗门?”
站在身旁的道士慌忙伸手拍醒做着大梦的尹河,后者迷糊着眼,望向快要发飙的王教化,半响才反应过来轮到自己了。
“尹河,北地洛城人,逃难来此。”
“北地多刁民,你桀骜不驯,开院首日即坏我外门戒律,本不准入门,但念你年纪尚幼,今日且记下姓名,如有再犯定当重罚。”
尹河本要辩诉一二,见王教化已经起身离去,“冤枉……”两字还没出口只得生生咽下,心中越发对丰见斗兄弟怀恨在心,所幸没有被扫地出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尹河随执事道士来到西侧演武院,只见先前通过考核的少年们都盘坐在地。王教化、闵智亭等都事正走向前台,看样子是要对今日新进弟子进行训话。
监院萧复道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不会为了新进弟子浪费自己的修炼时间。庶堂都事王教化被委任全权处理教务杂事。
接下来是王教化的个人讲演,从五柳宗的开派祖师冲虚真人到现任宗主谢凝素;从内门到外门,当然最详细的还是这青原山的第一圣地——青原塔,以及那位从青原山走出去的柳生剑曹闻道。
接下来是对外门各都事、殿主的介绍。尹河很是奇怪,为何要将外门各有职在身的执事统统介绍一遍,少年们在寒风中抗争了一天,早已筋疲力尽,没人能将各执事的大名牢记在心;这让尹河感觉像在洛城看戏,戏子们先来跟看客招呼一声。也许在这外门真是一个舞台,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不知自己又扮演着何等角色。
少年们早已虚浮无力,但外门的第一天还没有结束。
都事王教化终于结束了独角戏的表演,换上了都事闵智亭,闵道士表情严肃,拔高着嗓音为少年们介绍外门戒律,尹河打起精神,今日已经记录在案,不想再触犯任何戒律。
闵智亭摇头晃脑,“斋戒者,道之根本,法之津梁。子欲学道,清斋奉戒……”说了一堆,少年们云山雾罩,但归结一下,不外是“不得背叛师门、不得贪瞋、痴爱,不得淫杀、盗妄”云云。
末了还加重语气,“待你等领到《道门十规》,务必好生牢记,日后若有犯律者,轻者责骂、苦役,重者废功、逐院。”
尹河决定拿到《道门十规》后再仔细研究。
讲完外门戒律,开始安排少年们的监舍。一位伏案的灰衣道士停下手中毛笔,将墨汁犹未干透的书册递给闵智亭。
“甲一:刘庆能,吴翰邦、蒋维川、苏震、丰见斗、丰见沫,凡六人。”
“甲二:李纬、李昊泽、甘忠可、严君平、杨步云、陈望山,凡六人。”
闵智亭一词一顿的宣读少年们的舍号,“甲一”“甲二”代表弟子的监舍号,每一个监舍六人居住。
少年们耐心的听着都事的宣读,牢记自己的监舍。
尹河也耐心等待着自家名字的出现。
“尹河,寅....”闵智亭高亢的声音在“寅”上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没有继续读下去。
忽然出现“寅”字开头的监舍,弟子们不知原因,尹河也不知原因,纷纷看向都事大人。
闵都事表情有点古怪,侧身询问站在身旁的舍监执事,像是不满他的安排,但听完这位执事的解释后,继续道:
“尹河,寅十三,一人。”
“哄”的一声,少年们炸开了锅,为什么尹河是单间监舍?没人会在意“寅”所表示的意思,注意力全在“一人”这两个字上。
闵智亭见少年们议论纷纷,继续道:
“尹河因在入门资格审核期间,违反院方规定斗殴、喧哗,罚他前排侍立,最后录用,是以他成为最后一个的取得度牒者,现今监舍只剩‘寅十三’,所以才有尹河一人一监舍的安排。”
少年们才记起这位兄台就是一直站在队伍最前端的那位“标兵”,心情稍稍平复,但对于一人一舍终究还是有些不平。
“可惜,早知如此,我也打兄台一下,说不定也是一人一舍呢,哈哈!”
“可不是,这叫因祸得福啊。”
少年们三言两语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当事者尹河没有过多表情,一人一舍或是六人一舍对自家都是一样,无悲亦无喜。
见分好监舍,都事王教化让几名灰衣道士带少年们去领一应日常物什:两套灰色道袍、两双芒鞋,度牒一份,《道门十规》、《早晚坛功课经》各一本。
随后去各自的监舍,随行灰衣道士不忘提醒各位少年:
“如有不识字的,可以去讲经堂请教当值执事,这《道门十规》、《早晚坛功课经》可要熟读,三月后的经书考核那可不是玩的,想当初我因《晚坛功课经》没有背熟,被王都事罚抄经书,还饿了两天肚子。”
少年们听说三月后还有经书考核,纷纷吐着舌头。
在灰衣道士的带领下,穿过讲经堂、沿外侧回廊向后院监舍走去,少年们纷纷走向自己的监舍。但尹河显得有些不同,灰衣道士示意尹河跟着自己继续走。
“甲舍”是比较规整的监舍,为了迎接新弟子的到来,看的出外院做过修葺和简单粉饰。但尹河跟在灰衣道士身后,离“甲舍”越来越远,一路上,只见院墙的颜色越来越斑驳。
行有盏茶时光,地界越来越荒僻,两旁树木落叶满地,一片萧瑟。不远处露出一处小荒院,一间石屋孤独的矗立在寒风中,这是监舍区最偏僻的一处监舍。
小院是用来惩罚触犯戒律的弟子,权做面壁、反思之用。对于少年们来说,孤独是最重的惩罚,但尹河却心中窃喜,自己学会了脉轮之术,正愁与人合住晚间无法修炼,这石屋可说是量身打造的修炼之所,堪比洞天福地了。
灰衣道人像是要避讳什么,领尹河到破院门口,交代两句就匆匆而去。尹河不知道的是,这院子地处荒僻,晚间阴风肆虐,最近几年,曾经在这破院关押之人无不暴毙而亡,院方多番查询也不曾发现原因。是以外门历代弟子间传闻这破院风水不佳,有阴邪之物,进入之人都将受到天谴,后来院方只得另寻一地,是以这间“寅十三”才荒废下来。
尹河站在院外,抬眼望去,只见这院子周遭用木桩围城一个独院,院内荒草萋萋,原来的小径已无可辨识,柴扉颓丧的斜靠一侧,萧萧瑟瑟,寒风呼啸,颇有“四海之广,举目无亲戚,未知托身之所”的感觉。
“咯吱!”一声,推开破败的柴扉,抬步迈入这将成为自己“家”的小院。
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自己的路又何尝不是呢!小院中有着一口小圆井,冬日的寒冷也抵挡不住地底的温热,点点温暖的雾气氤氲而上,院子的北角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茅厕,看来这小院一应生活设施很齐全。
石屋极为简陋,原主人的木椅看去已经无法使用,缺了一腿,歪歪的倒在唯一的石床边,四周石壁像是曾经糊过一层黄泥,但颜色已不可辨识,黑魆魆的一片阴影。室中一角有着一堆灰烬,看情形在极寒之时,有人在室内烧柴取暖。地面积了厚厚一层土灰,踩上去一步一个脚印。
石屋看上去是极为简陋,但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像是有个噬人的怪物在注视着自己。尹河倒是不以为然,自己的到来,让石屋有了生机,待明日清扫一番,定能焕然一新。
换上道袍,把经书和备用的物品随意放在石床上。劳累一天,肚子早已贴上了后腰,精疲力竭,尹河遵照灰衣道人的吩咐,向饭堂走去。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说。
饭堂的膳食以素菜为主,青菜、豆腐各一碟,但米饭管饱,这对曾经逃难的尹河来说已经是天上人间了。
用膳期间,武堂执事岳宗岱宣布明日寅时三刻全体弟子必须在演武场集合,有重要事情安排。并允许有需要计时器具的弟子可以去库房向库头领取。
吃罢膳食,尹河琢磨着需要洒扫工具,遂跟在一干少年身后向库房走去。由于尹河情况比较特殊,在库房多领了抹布、竹帚、簸箕、火石、油灯等物,另外还领了一个计时用的漏壶。
这世界的计时为十二时辰法,一日分十二时辰,分别是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又用十二地支表示,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时为夜半二十三点至一点,丑时为一至三点,寅时为三至五点,依次递推。
尹河南来之前随父在洛城谋生,老父平生没有多少出众才华,唯独对黄老、周易之学颇为自得,尹河耳濡目染,学了个一知半解。不像今日同来少年,多半自小在家务农,目不识丁,严格算来,尹河在少年中是个文化人,是以对时辰的记叙颇为熟稔。
计时用的漏壶实分播水壶和受水壶两部。播水壶分二至四层,均有小孔,可滴水,最后流入受水壶,受水壶里有立箭,箭上刻有一百二十刻度,箭随蓄水逐渐上升,露出刻数,以显示时间。用今日话语表述,一昼夜二十四小时为一百二十刻度,五个刻度即为一小时。
领罢诸般物品,少年们各自回舍。尹河离了人群,穿过层层院墙,回到石屋。无暇练习脉轮之术,枕着衣物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