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南门外街角踱出一个老年乞丐,蓬头垢面,身穿一件破袄,乌黑的棉花在袄子上偶尔绽放,像一朵朵黑色的花。手拿一根油光发亮的梢棒,脚步蹒跚,看着很是虚弱,但眉间偶尔绽放的光芒出卖了他的表象。
老丐径直走到尹河身前,劈头就骂,“小崽子,让人好找,原来在这和人打架,粥也不喝了,看饿不死你。”
尹河目瞪口呆,这谁啊,我认识你吗?老丐说完伸手拉住尹河,一把拽起,那手分外有力,冰冷,还带着滑腻的恶感,像被蛇身缠绕。尹河无力挣扎,不由自主站起来,一脸的诧异。这表情看来像是被老丐骂傻了,像极了老子骂儿子。
老丐无声走进,悄悄道:“跟我走,保你填饱肚子。”
尹河有些糊涂,一名乞丐何时这么善良了?不过尹河无所谓,刚才的一场热战让他对这方天地无所畏惧,更何况可以饱餐一顿,不再抗拒,洒然而去。
尹府家丁跑出府门,门外的打斗已经结束,三个少年郎也不见了,难民们正在粥棚前排着队伍领粥,便气急败坏的对着队伍喊:“刚才打架的小子呢?”
难民们以为触犯了施粥老爷的什么大事,不敢多说纷纷拿眼望向队伍中间的丰家哥俩。丰家哥俩无处躲藏只得走出队伍,年龄稍大的丰见斗故作镇静的说:“小哥,何事找我们?”
家丁不理会见斗,继续道:“还有一个小子呢?”
见斗稍稍平缓语气道:“许是被我们打怕了,不敢来领粥,适才被一名乞丐带走了。”
家丁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臭小子,你们很能打啊,坏了老爷大事有你们好看,随我进府,赶快!”
丰见斗拿眼看看弟弟,无可奈何,人在屋檐下,是福是祸全不知晓,只得随家丁入府。
尹河跟在老丐身后,出南城大门,沿着袁河岸边的小路,一路逶迤。路渐渐朝着岸的高处走去,袁河上漂着一艘破船,也不知是在捞鱼还是淘沙。
冬日的灾年,风吹两岸,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对岸的村庄偶有炊烟袅袅升起,村民种的大青菜零星在冬日下积攒着光和热,窜生出一抹绿意,让人还不至于绝望到底。
走了一会儿,地势渐渐平坦,抬眼望,好像目的地是一座破旧的土庙。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没有香火的土庙,也不知以前祭祀的是何方神圣,庙前杵着两棵大樟树,樟树看起来年岁很大了,表皮满是粗糙的深纹,像是农人的手,饱经风霜。枝叶还是满绿,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穿过庙门,进了正殿,老丐仿佛长舒了一口气,抖擞着手从背后挎袋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尹河。透过油纸,浓浓的香味直钻入鼻,尹河迫不及待的拆开油纸包,见是半片烤熟的鸡仔,顿时食指大动,也不管不顾,撕扯着大嚼起来。
老丐仿佛见惯了饥不择食的人,也不打搅尹河,拿着乌黑梢棒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土庙的破门槛。尹河无意他顾,专心对付手中的食物,味道鲜美,油脂满溢,吮吸咀嚼着每一根鸡骨中的骨髓,直到半片熟鸡变成满地碎骨才意犹未尽的抬头看向乞丐。
老丐见尹河望来,停下手中的梢棒,对着尹河说:“刚才见你打架,小小年纪竟然敢一人单挑两人,有勇有谋,可圈可点!”
尹河嘴角微微翘起,轻蔑道:“这又有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让我舒坦了,我什么都敢做。”老乞丐被他的话逗笑了,说道:“哈哈,老乞儿我就欣赏你这点,跟我混吧,保管你以后衣食无忧,没人敢欺负你。”
尹河暗自揣摩老乞丐的用意,嘴上淡淡说道:“你自身泥菩萨过河,有了上顿没有下顿,有能耐罩着我?”老乞丐见尹河无视自己的能力,颇为气恼,但又为了说服尹河,耐着性子解释说:“不要以貌取人,老乞儿我一身本事你要能学全那可了不得,在青原郡都可以横着走了。在这地界,谁人见我不是苟爷、苟爷的喊着!”
尹河“噗嗤”一笑,插着腰指着老乞丐说:“狗爷,狗爷,原来你是个狗儿爷!”老乞丐没有料到尹河敢骂他是“狗儿爷”,恼羞成怒,拿起手中乌黑梢棒往尹河腿上戳来,骂道:“口无遮拦该打,老乞儿我好心收留于你竟敢辱骂我。”
尹河腿上吃痛,跌倒在地,本待破口大骂,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故意装出痛苦表情,委屈道;“别打,别打,我知错了。”心里却暗暗想:“你个老狗,本以为你好心带挈我,看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肯定不是好人。”
老乞儿见尹河服软,以为尹河已被他压服,又恢复了万事在握的神情。他却料想不到少年的尹河一路南来见惯尔虞我诈、魑魅魍魉,心智已非寻常少年可比。
老丐慢慢踱至破木供桌前坐下,有板有眼的说;“记住了,我叫苟无恶,不是什么狗爷,我收留你也不是白吃白住的。”
尹河连连说:“记住了,记住了,不知狗爷有什么条件?”尹河故意将苟说成狗,反正读音是一样的,也不怕老丐识破,嘴上占着便宜。
苟无恶见尹河变的乖巧了,仿佛气也顺了很多,娓娓道来:“这青原郡是五柳宗的外门驻地,尹、庞、熊三个世家总领这一地,但正因他们是宗门后裔,胡作非为,声色犬马,欺良霸善,无所不为,为人不耻。”
尹河暗想,这是宗门后裔,别人在自己的地盘做点出格的事情,你个乞丐管得着吗?
苟无恶继续他的诱导,脸庞上现出深恶痛绝的神情,恶狠狠道:“这本没什么,五柳宗却每年招收贫苦少年,供他们取乐,没事就搞什么打啊,斗啊的外门大比,死伤不顾,着实可恶。”
尹河奇怪道:“打啊、斗啊很可恶吗?很好玩啊,我见过斗鸡,斗蛐蛐,在洛城,每年夏天我们都去玉米地中抓蛐蛐来斗,那才好玩呢!”
苟无恶打断尹河的美好回忆,“你可以理解为斗蛐蛐,少年就是那些蛐蛐,他们就是那些看客。”
尹河道:“那又有什么,有一年洛城金刀王六十大寿,北境各派来贺,各派小辈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可热闹了,比庙会还热闹。”
苟无恶翻着白眼,“不要回忆了,你也回不去了,除非你帮我做事,兴许有朝一日还能回归故里。”
尹河见老丐终于要说上正题了,也就不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这青原山的比武大会每年都会进行,各世家为争得头彩,除本府公子外,还会在乡民和外来难民中选拔资质较好的少年培养,陪同公子少爷们进入外门,代表世家出战,你有勇有谋,资质绝佳,定是能够胜任的。”
尹河心知这苟无恶说话不尽不实,肯定还有很多事隐瞒,也不当面拆穿,违着心问:“还有这等好事,有饭吃、有衣穿,还能成为仙宗弟子,那是祖坟冒烟啊!”
苟无恶咧咧嘴,发出几声尖利的笑,格外刺耳。站在恶丐身前的尹河闻到了像是腐尸般的恶臭,他的牙又尖又亮,参差不齐,张开的嘴说不出的猩红。
“我正是要你祖坟冒烟,进入外门,如何?”苟无恶没有顾及到尹河的厌恶眼神。
“圣人们都说‘拔善于万恶’,你就当我积德吧。”
继续道:“我只要你进入外门在大比中取得好名次。”
尹河不由好奇问道:“您真是大善人,老人家你定有所谋?”
“按宗门规定,取得胜利的少年可以进入第七层坐禅修炼一月,机缘巧合的话帮我取出一件东西。”
尹河问道:“东西,什么东西?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只是我门中先辈的遗骨。”
尹河打断苟无恶的话,问道:“五柳宗外门的比武规则早已存在,你为何今日才找到像我这样无父无母又可堪一用的少年?”
苟无恶听到尹河的话,慢慢转过他那满是污垢的脸,阴阴笑道:“因为他们无能,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我吃了!”
“实话告诉你,我才不管什么大比,什么少年,我只要你混进五柳宗外门,参加他们的大比,获得一个好名次,进入青原塔帮我取回先辈遗骨。”
把话挑明的苟无恶像是放下了什么顾忌,庙中光线忽的暗了起来,像是有冰冷的风吹来。尹河悚然惊起,阴影中的苟无恶腾身而起,像是刮起了一阵妖风,一颗涨大的蛇头喷着腥气,带着虚影,如风中的摇摆的烛焰,晃动几下复为人头。
妖,原来是一只蛇妖!
世间真的存在妖魔鬼怪,他们就在身边,只是他们不愿现身,或者没有足够的诱惑让他们现身,尹河真的相信了山海经中故事。
尹河望着恢复人样的苟无恶,最初的恐惧慢慢淡去,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管他娘的!先过了这关再说。
“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老父临终前的话在耳边慢慢响起,慢慢放大,像是随着风被无限放大,活下来、活下来……
尹河见今日落在妖魔手中,事不可违,但心又不甘,总要拿回点本钱,沉吟良久才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苟无恶道:“我方才已填饱你的肚子,也不杀你,这难道不是给最大的恩惠吗?”
尹河被苟无恶的话逗的呵呵笑了起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你以为我是一个怕死的人吗?相信你也是看中了我这点才将我抓来,更何况你以前的选手不都没有成功吗?想必是他们的本事有限才无法完成你的任务。”
尹河继续道:“我只要你的妖族秘术,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强大,否则——我只能表示抱歉了。”
苟无恶阴沉着脸,他觉得这似乎不妥,但多年的等待已经让他失去耐心,他也觉得如果将自己的秘术传授给尹河,尹河进入外门再学习人族功法,那就能比别人多出一倍的功力,也许尹河是对的。
难道我以前的方法是错误的?如果将我的秘术传授给这小子,人妖双修的尹河变的无法控制怎么办?苟无恶盘算来去、犹豫不决,阴鸷的双眼在黑暗中几番挣扎,几多翻覆。
良久,…………
…………
“成交!”
阴影中苟无恶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是蛇信轻吐,丝丝作响,交汇成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