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青祈咬牙,愤愤地说,声音压得很低。她身处戏楼,不过此刻的感觉却如同在青楼。
黄色红色的灯笼悬在头顶,七彩的锦缎在头顶缠绵交错,大红色的帘幕在周遭垂下,再加上那柔美的歌声以及各种乐器音,本来应该是个令人兴奋欢喜的所在,可是这其中却偏偏多了男人划拳碰杯的声音,女人娇嗔嬉笑的声音,男人将女人搂住,女人坐在男人的怀中,他们仰头大笑,满面红光。这是戏楼么?这简直就是青楼!
青祈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个女性顾客,感觉浑身的不自在,别人在调情,玩女人,只有她一人在这里默默地喝闷茶。虽说也曾入过青楼,不过都是女扮男装,没人识得出来,随手揽过一舞姬调弄一番也颇为有趣,况且也没人说什么,可现在这副女子装扮让她束手束脚的,混在一堆男人中间算什么事?
“够了!”一道呵斥声传出,盖过了歌声,盖过了琵琶声,也盖过了男人女人的嬉笑声。
所有人都惊愕的看去,一开始有些愤怒,后来就变得不知所措。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女站了起来。与白天不同,此时的她换了一身碎花青裙,一条三指宽的丝绸将她细腰束住,在丝绸外是一条两指宽的玉带,镶嵌着数颗月光石,此刻正泛着蓝色的光晕,除此之外便是她腰间那把精装唐刀了。这身装束看起来要比白天要更劲一些。
场间陷入一片寂静。
“青大小姐可有什么不满意?慕某……”一个男子站了起来,打破了寂静。那男子一身华丽紫锦衣,腰缠一条黄金刻成的细蛇,盘绕了三周;项处,一根小拇指粗的金链子上串着九个物件,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鸱,也全是金子做的;他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扇子——黄金镶嵌着纹路,再加之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金丝线,与青祈的清新之美形成强烈的反差,不用张嘴,光是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是一副“老子有钱,就怕你们不知道”的样子,典型的无脑纨绔子弟模样,而且也是青祈想见一次打一次的类型。
少年的面容算是英俊,棱角分明,说话时也是温文尔雅,丝毫没有痞气,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被青祈打断。
“哪里都不满意!”青祈愤怒,直接抽出腰间的唐刀直指着不远处的那位男子,雪亮的刀身令心里一寒。她把刀锋移开,对着全场转了一圈,但凡是被唐刀所指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一仰。
“一群人渣,”她声音低沉,“废物!”这俩字是吼的。
“青大小姐,诸位都玩得尽兴,不要坏了气氛嘛,什么事席散了再说,也不晚啊,慕某一定洗耳恭听。”自称慕某的男子依旧语气平和,很大度,一副“本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的样子。
“狗屁!”青祈骂,“慕怀天!我真是白痴到了一定境界了,竟然会相信你这个混蛋说的话!以文会友的宴席?无耻!”
“是以文会友啊,哪里有问题?”姓慕名怀天的男子环视一下周围,觉得没什么不对。
“以文会友?”青祈嘲讽。
“没错。”
“那你们文在哪里,就那几句粗俗的诗?”
“诗不分贵贱!”
“哦!这样啊,这么说您的‘窗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可以流传千古了?”
“这个……”
“还是说‘日照香炉生紫烟,最爱妻妾滚床单!’能妇孺皆知?”
“这个……”慕怀天一时语塞,“哎呀,以文会友,文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友啊!你看,朋友们多开心!”
“这群跟你一样臭味相同搂着女人的人渣啊,嗯,的确算你的‘朋友’,呵呵。”
“你到底想怎样?”
“怎样?”青祈冷笑,“你想怎样?手下败将,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挑战我啊,竟然这么下贱的羞辱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会是慕怀天提出的,邀请函也是他发出的,受到邀请的几乎全是男人,只有青祈一位姑娘,而所到之处又是这种风花雪月之地,其实谁都明白,慕怀天摆明了是要整她,就因为三天前那场比武切磋,慕怀天被青祈当众劈下擂台,而后又被嘲讽了一番。
“没错,就是找你麻烦。”慕怀天说,“不过……慕某是不是男人就不必大小姐检查了。”说着,他扇子一开,微微闪动。
“下流!”青祈大骂一声,骂声还未消散,她的身影便已经来到来到慕怀天身前,碎花裙舞动,一脚踹在后者腹部。
慕怀天没有想到这位大小姐竟然直接出手了,而且力度极大,加之他正在靠近大门的位置,他撞在门框上时也一并带飞了门。青祈丝毫没有留手,这是全力,以及怒气的加成。
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涌出了戏楼。
“哇,吓死本姑娘了!”角落里少女惊呼一声。刚刚她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茶杯,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巨响,那凌厉的风擦着她的耳朵吹去,然后便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雌豹,瞬间窜起,接着便坐到了对面白昃的怀中。
白昃看着搂着自己脖子的少女,愣了一会,然后把手中的茶杯搁下,理顺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蕴蕴乖,蕴蕴不怕,有叔叔保护蕴蕴呢,蕴蕴不怕。”就像她很小的时候,一听到雷声就会往她怀里扑,他便会这样摸摸她的脑袋,轻抚她的后背。
少女也是愣住了,看着白昃的脸庞,脸红了。她窘迫地挣脱他的怀抱,然后走到对面,坐下,拿起茶壶填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却被呛着了。
“这些孩子,可真能闹腾。”她坐直了,用很淡然的语气说,似乎这样能让她看起来更成熟严肃一些。
“哦?是吗,可还不及当初蕴蕴的万分之一啊。”
“哼,懒得搭理你。”
“戴上面具。”忽然白昃说。
“嗯?这里又没人看得见我们。”她看了看周边,有些不满意。
“以防万一,被人发现总会引起一些麻烦。”白昃说着便把一个金色的面具戴上,只遮住了额头道鼻子的位置。蕴蕴撇了撇嘴,也拿出一个黑色面具戴上,同样遮住半脸。
接着,她似乎想到什么,略有嘲讽地说:“不该给我一床可以把我包成粽子的厚厚的被子么?”
“这不是没带嘛……”
慕怀天揉着生疼的屁股,怨毒地看着少女。他一手拾起被打飞的金纹雕花扇,站起身来,瞪着眼看着青祈,正准备发作,却被头顶的一阵叫喊声震住了。
哐。
窗开了,一黑衣少年倚在窗口大模大样的一顿乱叫,结果叫着叫着——
哐。
窗户骤然关上了,快到让众人都感觉那两扇挤压、粘合在了一起,推也推不开。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一个地方——那道似乎在颤抖窗户。窗户不会颤抖,颤抖的自然是倚着窗户的人。
作为被注视的主角,柳寒锋感觉很不好,尽管多少有些麻木,可是也分人群、场合不是?试想一下,你在一个空旷的大草原上猎杀了一头牛,正准备美美地吃上一顿,忽然发现身前有几只豺狗正盯着你的食物,你的第一感觉必然是厌恶与不屑,挥舞着武器打算把他们赶走。可是,如果是狼群正盯着你的食物,你的心里就没底了,第一感觉是惊恐,就要立刻站起身子,决定是对峙还是逃跑。而当你面对的是一群狮子饥渴的目光,无论你怎么推演计算,似乎结果中就刻了两个字——绝望,要么站着等死,要么跑着被猎杀。眼下,柳寒锋的感觉无异于撞见了狮子,他愤恨却又小声地骂道:“今天是走了哪辈子的霉运,怎会撞见这两个人晦气!”青祈他是见过的,而另一位他之前也远远地见过,慕怀天,齐王慕朔君的儿子。
他看着床边的剑,心想一走了之,可是他又没那个勇气,就在柳寒锋无从定夺的时候,楼外传来少女的喊声。
“刚刚说话的那个,你下来。”
少女的喊声不算太响亮,但在这安静的街巷里却显得格外刺耳,而落在柳寒锋的耳中更是一道惊雷,将他劈得面目全非,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他似乎还没有认出柳寒锋就是白天曾冒犯她的那个人。
“下去?下去找死啊?鬼才下去!”柳寒锋心里想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下去,下去吧,之前才把这位大小姐得罪了,这无疑火上浇油?不下去吧,万一对方找上来怎么办?
显然,他很纠结,接下来少女一句话直接让他做出了选择。
“你不下来我就把这家客栈烧了!”
闻此言,柳寒锋一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反极而生的一丝勇气与恼怒,于是心一横,走到床边拿起了剑,长舒一口气,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十六年后还是好汉!”
说罢便推开门走下楼去。
这时的旅店早已空旷无人,都在街上围观,看热闹,只有那位记账的川先生还在那里站着,看着账本,跟白天一样的专注,好像什么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此刻的柳寒锋自然没有心情询问川先生为何如此淡定呀,真实身份是不是江湖中隐姓埋名的高手啊,要不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咱俩也聊了不少,你就这么看着不管了吗。因为他感觉自己快真正的隐姓埋名了。
柳寒锋径直地走向门外,刚走几步便忽然停下,折返,眼角的余光落在一旁餐桌上的酒壶。
都说酒壮怂人胆,尽管他自认为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怂人,但在楼外那两位主的面前没有几个能做到心如止水的。
他一步横移,来到餐桌旁,发现还有一盘花生米,于是信手一抓,拿着盘子就往嘴里倒,花生米簌簌落入嘴中之后他便撂下盘子。
一番猛嚼,完全品不出花生米的香味,这时又薅起酒壶,对着酒嘴就是一顿亲,丝毫不顾虑酒壶的感受。
片刻,半壶烈酒下肚,柳寒锋感觉胸口好像燃着一把火在灼烧着他的心肺,烧的没心没肺,刺激着他的神经,恨不得立刻脱光衣服围着青州城裸奔两圈,很是兴奋。
感觉有了胆魄之后柳寒锋潇洒的把酒壶掷在桌上,一抹嘴,说道:“好酒!洒家去也!”走出客栈时,川先生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