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锋一脚迈出客栈，正此时，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把他吓得一个哆嗦，心里骂：要死啊，要死的是我，你叫个啥子？
只见原本围观的人群纷纷向后散开，柳寒锋意识到情况不对，但又无法看清里面的情景。
“杀……杀人啦！”不知何人颤抖着喊道，接着，围观的人群便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公子们连滚带爬的逃离开来，看客们也顾不上付钱了，撒丫子就狂奔。片刻，场中便只剩下五个人了。
柳寒锋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傻了。
青祈一手捂住嘴，眼睛睁得老大，看着慕怀天的身旁。
至于慕怀天，扭头看着身旁，眼角抽搐加上嘴角抽搐，他整个人都要抽搐了。
在慕怀天身旁站着一位华衣公子哥，这并没有什么恐怖，加上他应是四人，而恐怖的是那第五人。
第五人正站在公子哥身后，他跟后者贴的很近，这也没什么。令所有人震惊的是第五人的手，那手很平常，人手。那手很恐怖，因为它穿过了公子哥左胸，握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若是有屠夫在场定能一眼辨认出，那是心脏。
第五人抽出胳膊，公子哥颓然到底。
第五人将心脏送到嘴边，生生咬下一块，嚼着，然后将剩余的扔到路边。
第五人披散着头发，衣服破烂满是油污，像是个乞丐。
第五人的嘴上全是鲜血，身上也溅上大块的血斑，像是个魔鬼。
“要我动手么？”蕴蕴看着不远处的五人，双手握紧了两把腰刀的柄，冷冽地说道。
白昃脸色一沉，显然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看了一眼柳寒锋，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动手了——既然说是来看戏的，又怎么能抢戏呢？”
蕴蕴一怔，然后松开了刀柄，坐下，不过目光却始终盯着那第五人，身体紧绷的，就像一根箭矢在拉满的弦上，随时可能射出。
寂静。
接着，打破寂静。
首先是破风声，那是慕怀天扇子拍下的声音。第五人垂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他的眼。他抬起右臂抵挡，慕怀天借着扇子返来的力量趁机后射而出，离开后者丈余。
一声清鸣，唐刀出窍，紧接着还是破风声，那是青祈唐刀斩下的声音。第五人仍旧是抬出右臂抵挡，刀落，却并没有割下第五人的胳膊，刀锋受阻了，好像是斩在了一根铜柱子上。
青祈惊愕，这是什么怪物？就算是犀牛角也会被这锋利的唐刀留下痕迹才对，这还是人的躯体吗？
忽然，第五人右臂一震，将唐刀震开，刀锋向后扬起，刀身折射着森寒的月光，月光并没有朗照，黑影已然压下。那滴着血的手掌握住了银亮的刀身，猛地一拉，少女的碎花裙翻飞，身影被拉到第五人身前，不待她有任何反应，后者的左手已经袭向她的面门，下一刻便该是鲜血与脑浆迸射的残忍画面。
欻拉，那是什么东西打开了，像是窗帘被狠狠地从一边甩到另一边，又像是灯笼被利爪划烂。
青祈的眼前没有出现血林琳的手，而是一把扇子，黑色的，金丝纹路。她看向身旁，慕怀天的姿势很奇怪，脚还在几尺之外，他的身子却弯成了桥，双臂横插了过来，开扇。他绝对调动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爆发了惊人的速度，但是面对青祈那尽在咫尺的攻击，他并不能及时赶到，只好以一种要飞扑出去的姿势来当下这一击。
青祈稍稍失神，却又在第一时间绷紧神经，手离刀柄，取而代之的是她迅捷的一脚。脚踏在刀柄末端，将其踹出，就好像铁匠挥舞着锤子将一根铁钉打入木头中。唐刀如箭矢，借着青祈的踏力，脱离了第五人的血手，笔直地射出，插进了青石铺成的地面的缝隙中。
碎花裙再次翻飞，这次它遮住了月光，柳寒锋眼前的月光。青祈一个空翻，翻过第五人，来到他身后，拔出了唐刀，退却几步。
慕怀天也闪开一段距离。
柳寒锋像一根木桩，钉在那里。他一直在那里，从出了客栈的门那一刻。在人群散开后，他的视野中最先出现的便是第五人的背影，接着是慕怀天。
人就这么死了？他看着地上那躺在血泊中已经冰冷的尸体，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听书的时候，那些大侠挥刀之后便有数十人倒下，难道都是这样的惨状？那还是大侠吗？魔鬼！那是杀人的魔鬼！人命……就这么贱吗？
他觉得自己对江湖的热情似乎有些闪烁了。
“喂！你练过吗？练过来帮一把，没练过赶紧走人啊！”青祈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道。她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而对柳寒锋做出什么，就像对着一个陌生的路人那般喊道。
“我……”柳寒锋感觉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抽出了身后的剑，却感觉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手在抖。
打、打不过啊，这能打吗？没有胜算吧……
他双手握着剑向着第五人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离对方越近，他感觉自己越无力，直到自己与对方只见只剩下两步的距离，他举起了剑，大喝一声，劈下。第五人与慕怀天对了一掌，旋即一个转身，拳头轰出砸在了柳寒锋的胸口，后者的剑还没有落下。
好闷！柳寒锋感觉胸口好闷！大脑嗡的一声，好像所有的一切记忆都被震散了。他摔在地上，双手按在胸口，痛苦的扭动着着。他的视线中的一切都在转动，那么模糊，灌入耳中的是刺耳的杂音。
这种感觉他曾经体验过。那时他六岁，在摘月山上玩耍，结果遇上了树妖，他撒腿就跑，按理说他应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就能跑回山脚的木屋里，到了木屋，他就安全了，因为那里有个男人，男人总会保护他。可是那一天他跑了好久也没找到家门，大约一刻钟过去了，依旧是在森林里奔跑，他好害怕，就开始大声的喊：“爹！爹！”但是没人回应。他回头看看那个张牙舞爪的树妖，更加恐惧，忽然他脚下被一个不知道是石头还是木头的东西绊着了，身体体倒下去，身前是一个大斜坡，于是他翻滚着、叫喊着滚了下去，头破血流。
那时候的感觉就跟现在一样，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颤抖，似乎在嘲笑他。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树妖杀死的时候，一个男人立在了他身前，留给他的是背影，也留给他身后的世界。那一刻，他才感觉这个世界是稳固了。现在他皱紧眉头，努力的睁开眼，视野依旧有些模糊，耳朵里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第五人来了，他是扑上来的。
妈的，长得真丑，给老子滚远点啊。他看着黑影压下却来不及翻身，又看到了那张僵尸一般的面孔，心里大骂。
他竭尽所能的抬起胳膊来遮挡，因为这回不会有那个高大背影出现为他摆平一切了，然而还是有个背影出现了。那个背影真的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弱小，用来挡风都不够，但是此刻他却感到心里一暖。
“赶紧站起来！”青祈一脚踹在第五人腰上，将他从侧面踹开，然后对身后的柳寒锋喊道。
听着这清俐声音，他神志清醒了许多，艰难地站起身来，又拾回了剑。
“不会武功就跑啊，逞什么英雄？快跑！”青祈对着他说了两句，便又冲向了那第五人。她没有转头，可能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此刻的青祈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兄弟，你也够胆量，不过看戏可不是在这个时候，逃命要紧！”对面的慕怀天看了一眼青祈身后的少年，有几分赞赏，不过也同样劝他离开。之后他把目光转移到第五人身上，心想：这鬼东西倒是有种相似的气息，难道非要我暴露底牌么——算了，先陪他玩玩。
“好……好……”柳寒锋呓语般轻语。
下一刻，战斗又打响了，三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兄弟，跑啊！”慕怀天余光偏见了呆如木鸡的柳寒锋，喊道。
闻言，柳寒锋下意识地向远处迈步，身体还有些摇晃，接着他试着跑起来，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越来越快，他感觉世界都在变慢，他的脑袋时不时看着纠缠在的三人，当他转弯时，他看到最后一个画面，那是慢放的画面：慕怀天的脚踝被一只血手抓住，然后甩向戏楼，将重重的砸在了墙上，一口鲜血喷出。
他跑着，跑着，但看到夜空里那一抹鲜红时，突然感觉腿上被什么东西缠住，愈发难以迈动，他走着。
又要逃跑么，又要看着别人的背影换来自己的苟且么，还真真是习惯了啊……
这算这么？废物么？
师父说对了，就我这种废物怎么可能成为大侠，只会成为大侠的累赘。
可是，我也不想跑啊，我打不过啊！我真的打不过他们啊！不是说酒壮怂人胆，为什么我一点反应没有？还是说……我根本没有胆子啊！
“老爹，大侠要是遇见打不过的人呢？”曾经有个小男孩问。
“打不过？跑啊！打不过还打，不是找死么？被打成死虾可就不好了。”男子说道。这句话似乎是柳寒锋这么多年来一直奉行的，甚至做到了极致，根本不管打得过打不过，直接跑就是了，反正没人追的上自己。但是他也似乎忘了之后那一句话。
“可要是有你想要保护的人，便是弃了这条命也要废了敌人！”
想保护的人，她——算吗？
啪！
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握紧了拳头，冲着黑暗的小巷低吼：“柳寒锋，你他妈能不能像个爷们！就知道跑，还得让女人保护！能不能热血一次啊！就这一次，要是活下来，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再也不去闯什么江湖了！”说完以后，他开始颤抖，他的影子也随之颤抖，就像一个魔王。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他的身后响起，那声音他听过，是那位穿着青衣的大小姐的声音。
忽然他感觉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瞳孔猛缩，此时一种极为陌生却又好像本就熟悉的感觉在他身体中躁动，好像要突破什么，从深渊中爬出一般。
锃！一抹蓝光从他的背后射出，如同幽灵一般在夜幕中回转。之后这蓝光拉长，在黑夜中拉出一条妖异的光线，光本是一个点，之所以成为线，那是因为持着它的人正在极速地移动。
